然而此事还没算完,尽管牧仁说是替穆暄玑动的手,但明眼人都清楚其中多少也有为戚暮山抱不平。
是冯平挑衅在先,更何况已经审完了,没必要同他继续纠缠。可戚暮山这么想着,还是挣开了穆暄玑的手,回到冯平面前,半蹲下来。
“你是塞北哪里人?”戚暮山半是冷漠半是悲悯地问。
冯平微愣:“……聊乡人。”
镇北侯案事发后,不仅朝中同僚遭到整肃,就连曾深受恩泽而拥护戚家的塞北百姓也被牵连无数。
或妻离子散,或家破人亡,死的死,逃的逃。冯平大概就是逃去林州的。
戚暮山从他说第一句话便听出来,即使再怎么效仿林州口音,有些土生土长出来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我记得有年聊乡县地动严重,朝廷认为此地偏僻不足为虑,最后还是塞北知府和老侯爷调兵去救灾。”戚暮山苦笑道,“我少不更事,于塞北没什么建业,你要恨就恨我好了。”
冯平默不作声了,他恨吗?他真的恨当年牵连他不得不背井离乡的镇北侯,还是如今与南溟人站在一起的靖安侯?
戚暮山略微叹了口气,忽然后悔方才说出那番话,此时此刻跪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个帮陈术私运“墨石”的嫌犯罢了。
不及冯平答复,戚暮山朝一旁愣神的牧仁使了个眼色,便缓缓起身,对穆暄玑道:“等审完其他人,最后再重审他一次。”
穆暄玑蹙眉望着戚暮山:“你……”
“江宴池和花念应该快到了吧?”戚暮山避开他的视线,兀自道,“少主先处理案子,我去等他们。”
穆暄玑顿了顿,转向城主:“大人,送公子回驿馆吧。”
城主立马应是,看戚暮山没有拒绝的意思,忙不迭推着他往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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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起风了,戚暮山不禁拢了拢袖子。
城主说:“公子刚才真是神乎其技啊,三言两语就把人全诈出来了。”
戚暮山不想城主看出异样,勉强笑了笑,努力克制喉间翻涌上来的气血。
城主毫无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恭维的话。
但戚暮山根本听不进去,夜风吹得他周身发冷。终是在绕过墙角时,没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扶着墙滑落在地。
他不咳还好,一咳心肝肺跟着一起疼。
这可把城主吓了一跳,好端端一个人怎突然就不行了?该怎么跟少主交代啊?
她刚要察看情况,忽见戚暮山扶墙支撑的那只手被人握住。
“少主?”城主悲喜交加,“我什么都没干,是公子他突然……”
穆暄玑微微颔首,城主立刻会意噤声。
他攥着戚暮山冰凉的手腕,戚暮山已经不大咳了,但仍低着头,肩膀轻轻抽动。
“松手……”戚暮山闷声道。
穆暄玑觉出他语调有丝异样,倏而握住他掩嘴的另一只手,温柔而强硬地拉过来,果不其然看到拇指关节上的牙印。
戚暮山双手被缚,终于肯抬起头来,等着穆暄玑询问。
但穆暄玑什么也没问,端详了会儿他手上因忍痛咬下的印迹,便松开手,一把抱住他。
檀木香瞬间拥了满怀,也令他头脑清醒了些。
等戚暮山反应过来发生什么时,余光瞥见城主担忧的表情,顾不得胃里作疼,有些窘迫、有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试探性地环住穆暄玑的腰。
回应他的,是骤然紧贴的胸膛,和袒露无遗的心跳声。
随后他听见耳边响起一声极轻极快的:
“暮山。”
穆暄玑第一次这么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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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宴池与花念等拿到黑骑准备的临时通行令后才出的城,出城后又跟卖马商讨价还价一通,抵达东泽时天都黑了。
两人简单与接待的城主寒暄几句,便匆忙赶去驿馆客房,见到戚暮山正安然无恙地喝粥,这才安下心。
但江宴池想起一路上问黑骑问牧仁,都支支吾吾地闪烁其辞,又发觉戚暮山脸色似乎憔悴了几分,立马质问坐在旁边给他换纱布的穆暄玑:“公子他怎么了?”
穆暄玑:“明早再说,他现在要休息。”
江宴池愈发觉得不对:“不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戚暮山放下勺子,略显疲惫道:“我真的累了。”
江宴池只好作罢,与花念默默离开房间。
戚暮山的伤口已经结疤,无需再涂药,穆暄玑很快给他两只手都换好纱布。
“胃好点了么?”穆暄玑问。
方才经郎中一诊,说戚暮山本就脾胃虚弱,加之夜里受凉,兼之心绪郁结,还因少食了一顿,故犯了胃痛。
那郎中倒是性情中人,得知戚暮山是为着处理镖局的案子没吃饭,可把穆暄玑给批评了一通。
“好多了。”戚暮山局促道。
郎中还特地嘱咐他今晚要尽早休息,穆暄玑确认他没事后便不多留,帮他熄灭屋内烛灯,准备拿走床边的烛台。
“那你睡吧,我回房了。”
甫摸到烛台,戚暮山忽而按住穆暄玑的手腕,仰头看他:“那什么……”
“嗯?”
戚暮山别过视线:“今晚能……留在这吗?”
他越说越小声,却在寂静的室内被无限放大。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愈发狂跳,以及——穆暄玑的呼吸停止了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穆暄玑才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语气里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