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锦缎的做工倒是精巧。”穆暄玑俯身凑近,指尖虚抚过布料上若隐若现的金丝暗纹,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迹。
萨雅勒:“少主好眼光,这些布都是从昭国的江南织造坊运进来的,一直没舍得展出,就等着祈天大典的时候呢。”
穆暄玑眸光微动,看向阿妮苏:“你觉得如何?”
“确实是好料,用在大典上正合适。”
“那再拿这匹。”
忽然,少年匆忙闯了进来:“楼主!”
萨雅勒笑脸一僵,转身瞪了少年一眼:“着什么急?公主还在这里呢!”
少年忙行礼道歉:“对不起,公主,少主。但是楼主……”
只见少年踮脚凑到萨雅勒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萨雅勒的神情便从原先的愠色变为讶色,最后蹙眉沉思。
阿妮苏看她表情风云变化,关切道:“萨楼主,出什么事了?”
萨雅勒静默了好一阵,才对阿妮苏讪笑道:“实在对不住,公主,楼里出了点状况,这边暂且让阿慈接待您二位,望公主少主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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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请用……”
阿祁颤颤巍巍地给戚暮山端上琉璃茶盏,直到对方接过茶盏道了声谢,他才敢抬起眼帘,却见戚暮山只是将茶盏拢在手心里,也不喝。令他不禁奇道,这天有这么冷吗?
许是注意到阿祁异样的视线,戚暮山抬眸,蒸腾热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碎水珠,而后化作浅淡笑意:“你今年多大了?”
阿祁移目看向他衣襟的丹鹤绣纹,略显扭捏道:“十五了。”
“来织物楼多久了?”
“……我母亲就是织物楼的前楼主。”
戚暮山微讶,轻轻摩挲起茶盏边缘:“那,你母亲现在?”
阿祁低下头,盯住那双瘦薄的手,犹豫许久才说:“阿母说要去和昭国人打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戚暮山指尖一跳,像是被温热的茶水烫到般,将琉璃盏缓缓搁在手边桌上,连水纹都没惊动半分。
就在这时,雅间外传来女子的笑声:“哟,想不到客官出手大方,还以为是哪家盐商的老东家,不成想竟这般年轻。”
萨雅勒说着,眼神示意阿祁离开。
戚暮山起身拱手,笑道:“我也想不到坐拥这座琼楼玉宇的主人,竟是如此风流人物。”
萨雅勒举起团扇掩住下半边脸,饱含笑意的锐利目光自下而上审视着戚暮山:“阁下无需客套,请问怎么称呼?”
“在下姓陈,字文原。”
陈文原,是陈术庶出的一个儿子。
果不其然,萨雅勒眯了眯眼:“哦?不知陈公子是哪里人?”
戚暮山泰然自若道:“昭国林州人。”
“林州……难怪阁下张口就是五千两。”萨雅勒藏在薄纱后的嘴角隐约勾起,语调宛转,“看来,并非是口出狂言啊。”
“在下岂敢骗楼主?”戚暮山眼尾轻挑,通身透着尊优处贵出来的散漫,悠然道,“只是没想到想为家父的生辰准备件寿礼,千里迢迢地来造访织物楼,就被楼主这样怀疑。”
瑞王在翻陈术家底时,了解到陈文原在一众子嗣中最为顽劣,却偏最得陈术喜爱,想来豪掷千两以孝顺老父的理由也就无可厚非了。
萨雅勒见他故作伤心的模样,扯动嘴角,放下团扇:“确是我有失远迎了,陈公子。不过,这种事托人代买即可,何必麻烦您亲自光临?”
戚暮山道:“就是要亲自前来,才能更显示对家父的诚意,不是么?”
萨雅勒冷笑一声,说:“你倒是个孝顺的,既然如此,要本楼主亲自制衣也可以,你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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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请您在这稍等片刻,我们将为公主量定身围。”
阿慈说罢,两名绣娘就带着阿妮苏进到雅间,兰缇雅作为贴身护卫,自然也随她们一同进去,徒留下穆暄玑和阿慈在外面等候。
不过穆暄玑没想同阿慈讲话,无所适事下,又回到方才的陈列室。楼内无甚灯火,唯有白琉璃窗外的阳光照亮地面,以看清每一块色泽花纹。
整座织物楼里估摸着有上万匹布,若打灯时不慎点着一匹,后果不堪设想,因而到了黄昏便关板闭楼。
穆暄玑随意翻看着,忽地拿起一匹红色花织锦缎,脑中浮现出那人单薄的身影,那袭本该是意气风发的红衣,却叫他穿得空空荡荡的。
随后穆暄玑忆起昨晚夜谈,不禁蹙眉——织物楼和兴运镖局,究竟有什么关系?
“少主,您可是有感兴趣的?”阿慈走了过来。
穆暄玑刚要开口,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两道脚步声,以及萨雅勒的说笑声:“阁下早说令尊是陈老板,我不就明白了?”
紧随其后是戚暮山轻浮的笑声:“那还不是因为知道楼主不轻易相信外人,直接说出来怕惹您怀疑嘛。”
“是,是,都是我的错,来,我们上四楼……”
声音逐渐远去,穆暄玑从陈列室出来时,只匆匆捕捉到转角的一抹鹅黄。
他正要跟上去,阿慈突然挡在他身前:“少主,楼上是裁缝们工作的地方,楼主有令,外人不得随意进出。”
阿慈紧紧盯住穆暄玑,像头看到生人的看门犬,仿佛只要对方再靠近一步,便蓄势待发。
然而穆暄玑只淡淡望了眼楼梯口,便说:“抱歉,是我逾矩了。”
阿慈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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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雅勒领着戚暮山来到四楼,一路上又问起陈术的近况,见戚暮山一一从容应答,而且所答属实,也就逐渐对这个只曾在书信中了解到的“陈文原”放下戒备。
“陈公子从林州到拉赫挺不容易的吧?”
“是啊,我第一次出这么老远门,舟车劳顿的,可花了不少银两。”
萨雅勒听他抱怨,心里却是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了笑:“陈老板要是知道您的一片心意,定然无比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