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的医疗区域内,森山寺未雅平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舱门缓缓关闭,她的心里既没有恐惧也没有期待,事实上在得知药效时她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需要,毕竟她一直以来都是这幅状态。视野陷入黑暗之中,但她没有闭上眼,她感受到背后的靠垫,以及身侧的一个坚硬冰冷的物体,下一刻,她感受到了一阵,模糊。
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感觉,森山寺未雅感觉自己的大脑在旋转,亦或者除了大脑以外的身体在旋转,亦或者是世界在旋转,她实际上并不感到晕,就好像在高速旋转的茶杯中只有停下来后才会感觉到眩晕,而在此之前只是在旋转而已。
而这种旋转的感觉越来越快,没有慢下来的迹象,这越来越令她担心这种感觉停下来后自己会不会呕吐,这个医疗舱看上去很难清理的样子。
而就在森山寺未雅这样想着的下一瞬间,一切都静止了下来,旋转停止了,隐隐的机械运转声停止了,她并没有感受到呕吐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重力的错乱——她本来躺着,现在她觉得自己正在站着。
于是森山寺未雅睁开了眼,然后她意识到自己的眼睛应该从来没有闭上过才对。
眼前是一片俯瞰美景,她所处的位置大概是在某座建筑的顶层,天边偶然飘过几朵云,此时是下午太阳最夺目的时间段,日光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森山寺未雅接着观察,发现自己脚下的建筑正下方的景色有些眼熟。
熟悉的建筑从另一个视角看的话还是有些陌生的,但特征不变,日之森绿地河与那角落里的温室与她遥遥相望,虽然空无一人,但这里是日之森。
身处熟悉的环境让未知带来的恐慌淡去了一些,森山寺未雅开始观察四周。
按这个视角来看,森山寺未雅分析自己正站在教学楼西侧楼梯间上方的天台,也就是之前天生目白掉下去的地方,但在那之后不久这一处的天台就被完全封锁了,也装上了比人高的防护栏,现在站在天台上的人肯定是看不到这样美丽的风景了。
意识到了异常的森山寺未雅虽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治病,但那位可疑的研究人员显然没能注意到这奇点之内还存在着另一个世界这样大的空间吧。
“未央?”突然,森山寺未雅左侧传来了耳熟的声音,她偏过头去,看见了一张和她照镜子时能看到的一模一样的脸。
“未央?”她也这样开口,但很快,她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你是,”而眼前的人却是很快就明白了现状,“森山寺未雅,也就是我自己。”
这句话说的肯定,森山寺未雅向眼前的‘森山寺未雅’,发现她面色非常地憔悴,远比这几日她看见的森山寺未央的精神状态要差,她的眼部下方黑眼圈清晰得如同另一片眉毛,瞳孔不断颤抖,眼白遍布红血丝,嘴唇干裂且隐隐渗出血,整体看上去异常消瘦,脊椎仿佛无法支撑身体一般佝偻着。
即使是这样,‘森山寺未雅’的目光依旧坚定,她看着另一个自己的出现并未感到太多惊讶,像是和森山寺未雅一般失去了感受的能力,亦或者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会发生。
“我确实是森山寺未雅,这里是哪里?”森山寺未雅问。
“这里是日之森,如你所见,”‘森山寺未雅’笑着回答说,那份发自内心的温和与焦急是森山寺未雅本身不具备的,“你出现在这里实际上并非是我能预料到的,但我却能隐约猜到原因,有问题的话就请问吧,我还有些时间。”
我有可能变成她这样吗?森山寺未雅不禁想到。
“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未央她希望我的精神疾病得到根治,虽然说我并不觉得我有病吧,你对此有什么头绪吗?”森山寺未雅问。
“…是的,你,或者说我们并没有什么疾病,或者说我们身上出现的问题并不是一种疾病,这也是我这次才明白的。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只有我能回答你,那这样一看你出现在这里或许是命中注定吧。”森山寺未雅嘴角的笑容消失,转而变成一种带着怀念的哀愁,“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是这样一副态度,但我觉得这些是你必须知道的,所以接下来的话,哪怕你不感兴趣,觉得没有用,也必须要听下去并且进行思考。”
森山寺未雅听着。
“森山寺未雅和森山寺未央是双胞胎,幼年时我们在外人看来的相似实际上是森山寺未雅,也就是你我努力的成果,你我观察森山寺未央的一举一动,学习她的神情,动作,说话的方式,喜欢的东西,思考她所思考的,想念她所想念的,所以相似的并不是一对双胞胎,而是森山寺未央和一直模仿她的姐姐。你我这样的行为完全是无意识且发自本能的,所以一直以来你我将模仿森山寺未央作为常理,你我模仿的一切就是你我本身。
而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我对于活下去的渴望,名为森山寺未雅的人从小便没有太多的自我,没有兴趣爱好,没有能喜欢的人或讨厌的人,没有能喜欢的事情或讨厌的事情,仅仅对于活下去这件事极其渴望。”‘森山寺未雅’这样说着,她说起自己的名字像是在说另外一个人那样平静。
“说实话,我现在就是这样。”森山寺未雅说。
“但你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因为未央的想法,她察觉到了什么吧,那家伙直觉还挺准的。”‘森山寺未雅’想了想,笃定地说,“你不再渴望活下去了对吗?”
“…我不知道。”森山寺未雅说。
“听了我的那些话你却并没有波动,你一定曾经被揭露过这个事实,也就是‘森山寺未雅所有的一切都源自森山寺未央’这件事,这个事实让你的存在危机爆发。潜伏于深处多年的隐患一朝破土而出是致死的,你现在的样子应该是某种魔法所为吧,可能是精神控制,是未央的魔法。”‘森山寺未雅’很快就发现了真相,她毫不犹豫地吐露。
森山寺未雅不知道对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对方没理由欺骗自己。
“确实如此,这个魔法被判定为没有被解除的可能性,所以我们尝试了另一种疗法,也就是从科学的角度去解决这件事,晓让我们从克拉拉那里接触了一个特异点从而让我来到了这里,克拉拉是伊提阿姨的学生,但她表示自己无法抵达这里或者无法留下记忆,不知为何我在这里睁开了眼,虽然不知道这些记忆之后能不能保存,但我唯一的目的就是解决我的精神问题。”森山寺未雅冷静地解释自己的经历。
“谁判定的?还有,晓是谁?”‘森山寺未雅’面露不解,“伊提阿姨又是谁?你没有说谎的理由,但是我已经来不及去验证这些人的身份了麻烦你说的详细点。”
“艾克里普-阿尔卡纳做出的判定,晓是指犬山晓,日之森的一名学生,和未央她们一样是魔法少女。”森山寺未雅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解释了。
“艾克里普是谁?犬山晓这个人我怎么没听说过,和未央一起,这个说法。”森山寺未雅恍然大悟,“你没有成为魔法少女吗?”
森山寺未雅的脸上流露了真心实意的惊讶,但这些感情很快消逝,‘森山寺未雅’没有错过这个线索。
“我明白了,在你的世界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你和我是相同却不一样的。”‘森山寺未雅’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察觉到了差异,瞪大眼睛看向森山寺未雅,哪怕眼睛周围因为被风吹得发干也没有眨眼,“你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对吗?”
天台上的风吹得发了狂,仿佛要用这风声遮掩过某些不该说的秘密,森山寺未雅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到迷茫,但‘森山寺未雅’却似乎对一切都明白了,她肩膀因激动而呼吸剧烈地上下起伏着,看着对方的表情几经转折,破碎,又重构,最后停顿在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上。
“很抱歉,让我重新介绍这里,”‘森山寺未雅’笑着说,“这里已经发生过一次时间回溯的我们的世界,而我是唯一记得发生过什么,却什么都不被允许去做的人。
你所说的那些人并不存在于此,或者说没有来这里,你所在那个世界的到底是平行世界还是时间再次回溯的结果?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这些?不,现在才好,才来得及,才有意义!”
‘森山寺未雅’几次深呼吸缓和了情感爆冲,森山寺未雅不理解这是怎么发生的,但她可以思考,那么她就应该去分析。
这个特异点到底是为何而存在呢?森山寺未雅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就‘森山寺未雅’的言论,她目前所看到的一切已经是时间回溯过后的模样了,那么特异点之外,也就是她原来所在的那个世界与这里的关系是什么呢?
谁能回答这些问题?森山寺未雅抬头,看见了她自己的脸。
“时间回溯,你为何得出这个结论?即使是你拥有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忆,那也可能是你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被类似‘记忆植入’或者‘预知未来’的魔法影响了,是什么让你如此肯定自己经历了时间回溯?”森山寺未雅问道。
“这个答案我早就准备好了。”‘森山寺未雅’得意地笑了,“因为我的特征魔法是预测未来,是以与未来可能会实现的可能性的时空进行链接与观察的精神魔法,是奇迹的判断者,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你看到有谁用了时间回溯魔法?”森山寺未雅问。
“我‘看到了’时间回溯魔法。”森山寺未雅强调道,“我没时间和你解释细节了,但我可以确切地告诉你,我是在我死去之后以灵魂状态看到的,并记录了这个结论,并在时间达成回溯之后,我成为了魔法少女之后将此记起来的。”
“你说,你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森山寺未雅质疑。
“…我不知道,但这并非是我被动什么都做不了,并不是有谁阻止我或者我做了什么结果被修正了,而是我潜意识里认可‘我无法改变’这一事实。”‘森山寺未雅’嗤笑了一声,“就好像有人把一本书塞给我强行让我读,但是读完了就拿走了,我没有编辑内容的资格,即使我就是书中角色。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甚至来到这里,准备跳下去。”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你要自杀,这是我最不能理解的,是什么让你放弃活下去?”森山寺未雅问道。
“…你居然没办法理解吗?”‘森山寺未雅’不可置信地问,“从精神病的角度上来看我俩真是不相上下,病根同源。”
“两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不一样是你说的吧?我为什么会理解?”森山寺未雅问。
“与那些无关,我明白了,你连病因都不记得了,蠢东西。”‘森山寺未雅’嗤笑道,“第一次见治病还得医生说明病情的,那我直白地说明,你我的病因是存在危机,也就是你我自己。未央她,没办法理解我,但是她分走了我痛苦的一半,你也一定已经无法理解她了吧。”
“我无法理解。”森山寺未雅说,“觉得自己活着没有意义又怎么样呢?你说你要从这里跳下去?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原因就结束自己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我选择在自己活下去的欲望消失之前先一步自己选择死亡?你真的是我吗?为什么你经历过了一遍之后却依旧无法改变这一切?潜意识那种东西骗过去又没什么难的不是吗?”
‘森山寺未雅’一时没有说话,她看着问出那些问题的患者,如看着尝试在岸上活下去的鱼,讽刺又悲哀。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再次露出笑容来好好嘲讽这个连病情说明都听不清楚的病患,但在那之前,她的眼泪先落了下来。
“…你流泪了,为什么?我只不过在问问题。”森山寺未雅问,“你要拒绝回答我的问题吗?那你能不能至少告诉我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
呼吸困难的患者想通过拔掉呼吸面罩来获得新鲜空气。
“我都懒得和你说这些东西了。”‘森山寺未雅’钝钝地笑了,眼泪还在下落,“那么在这一步,你就当作是我懒得去做那一切吧,与其处理未来那一大堆麻烦事那还是一跳了之比较方便,这样你就一定能理解了。”
“那确实。”森山寺未雅点头,“可是你在哭,你不该哭的,为什么?”
“…因为我还想挣扎一下,为了我们,为了她。”‘森山寺未雅’说,“我一直觉得我做的还不错,但未央却一直深知我的惰性,甚至默许其存在,她明明无法理解我的,却还是那样做了,小时候也好,精神分担也好。这些都没有用,病并不是止痛了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的。”
“然后你就要自杀?你感到愧疚了?还是说你看不到自己痊愈的未来?”森山寺未雅问,“我还是不认为你我说的是同一个问题,至少我的问题不会导致我自杀。”
“真的吗?”‘森山寺未雅’笑着问。
“…我不知道。”森山寺未雅说,“可至少现在要跳下去的人是你不是吗?是森山寺未央的痛苦表现让你感到愧疚和无力的?那你离她远一点不就好了吗?”
大风发了狂,朗朗晴空包下城市以防止大风逃跑,于是气流来回奔逃,过程中偶然撞上些许比风还要无处可去的语句。
“因为我爱我的妹妹,就像她爱着我一样,明明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互相爱着彼此活到现在的,你忘记了吗。”‘森山寺未雅’的声音嘶哑,“你一定是病了,你感受不到她的爱,也忘记了爱她,所以你才会这么快就失去活下去的欲望,但她还爱着你对吗?她一定是无比痛苦的,就像我的未央也甘愿忍受属于我的痛苦一样。”
这些话和森山寺未雅心里的风一样猛烈地刮过,她忽然就想起了森山寺未央哭泣时的表情,眼前这人有着与她完全一样的面孔,也同样在哭泣,但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爱着我吗?我也爱着她吗?”森山寺未雅质疑,“怎么可能呢?她怎么会爱着一个一直模仿自己的怪物,我又怎么会爱着一个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没有存在的意义的人呢?”
森山寺未雅质疑这份爱的存在,她的所有感情波动都在魔法的控制下流失殆尽,这件事发生在并不短暂的时间之前,而这段只需要思考结果和逻辑的时间内她成功地对森山寺未央产生了杀意,并且直到现在也不曾后悔。或许曾经这份爱存在过,可现在呢?
“你我心知肚明这份爱是存在的,你忘记了吗?你病了,她用了错误的方法医治你,你做出了令她后悔的事,于是让你来到了这里。”‘森山寺未雅’问,“你想要在自己失去生存的欲望之前先结束她的生命,对吗?”
“…你确实很了解我。”森山寺未雅无话可说。
“时间不多了,我提前来这里看看没想到还能遇见你这蠢家伙,看来多挣扎一下还是有用的。”‘森山寺未雅’重新坚定了起来,“你我为同一人,在这个世界中灵魂个体本不该存在复数输出单位,但我于默认守则下将死,森山寺未雅的存在数量在这个时空点是不定的。你我在此时哪怕灵魂互换也会被视作在同一魔法少女的特征范畴内,同时我猜测这也是你能够保持清醒的原因吧,一会我死去之后你就会被赶出这里了。”
“你准备怎么做?”森山寺未雅问。
“我要改变你精神内魔法的义务与限制的判定,你我灵魂同源,这是只有我能做到的魔法,你就看着吧。”‘森山寺未雅’自信地笑着说,“你能出现在这里对我来说也是个奇迹,我不会浪费这个奇迹的。这也是我们最好的选择了,我别无它选。
或许你已经忘记了这种感觉,对于过于擅长接受感情信息的你我来说,思考是生存必要的工作,你我只能从混沌中寻找自己的存在。因为找到自我是任何一个人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过程,而你我却因为走了捷径而埋下了隐患,任何投机取巧都是无用功,这一点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已经看到了结果。”
“这是你临时决定的吧,明明你也没有实验过却这么自信能成功吗?”森山寺未雅心里流过一缕缕情绪,这里该说些什么呢,是应该说这种事太匪夷所思了,还是说自己还未能准备好呢?
“真是麻烦,对吧?”‘森山寺未雅’笑着说。
对,就是这个,森山寺未雅一瞬间哑口无言,随后那些感情也流走了,她只剩下堵在喉咙的一口气,于是她长长地将它叹出。
“你确实理解我。”她说。
“时间魔法中回溯是毁灭性的,我见证了世界的毁灭,但我确实再次睁开了眼,这世界在我看来真实但也如同只是故事被重演。你提到了伊提阿姨,那个人我不认识,但你这样称呼她那么她一定是影响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东西,那就去很久以前的东西里找。如果你还需要一些活下去的理由的话,那就去寻找这些的答案。”‘森山寺未雅’说着,拍了拍森山寺未雅的肩膀。
那动作非常地轻,但森山寺未雅却觉得自己肩上一瞬间有千斤重担压下,而做出这些事的‘森山寺未雅’却是浅浅地微笑着的,五官上源于疲惫的那部分添加剂缓缓融化了,就好像她并不是即将去赴死,而是准备前往自己旅途的下一个目的地。
“再见啦,我自己。”‘森山寺未雅’轻声说道,轻巧地翻过围栏,往前踏空一步后往下坠去,带着森山寺未雅精神中那如蛛丝般试试缠绕着的那些束缚一起飞向地面。
在晴空之下,她坦然地回归了自己的死。
而就在她消失在眼前的一瞬间,森山寺未雅察觉到自己脑内一直留不住,一直被忽视的那些如开闸的洪水一般涌来,点点滴滴都在质问她的存在。
你的名字是什么?你喜欢自己的名字吗?它有什么特殊的含义?是谁起的?你喜欢它吗?你如何描述自己的性格?别人又如何形容你?你是一个理性的人,还是感性的人?为什么?你面对冲突时会怎么处理?你如何面对失败?你害怕什么?你最容易被什么事情激怒?你最快乐的童年记忆是什么?你小时候有没有被某个事件深深影响?它塑造了你什么特质?你最崇拜的人是谁?你曾经做过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你曾经后悔过什么决定?你最信任的人是谁?你有没有恨过某个人?如果有,你会如何对待他/她?你怎么看待“朋友”这个概念?你认为这个世界是公平的吗?你如何看待谎言?你会信任别人吗?你觉得别人应该信任你吗?你觉得人生的意义是什么?你认为自己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你害怕未来吗?你认为杀人是否有正当理由?你有道德底线吗?什么情况下你会打破它?
这些以及更多的疑问本应该由她在从小成长的过程中一点一点回答,一点一点确认自己的答案,而这一点一点的答案最终会构成一个人本身的存在。
但她觉得思考这些事很麻烦,这是她的惰性,但也是她对自己无力的一种掩饰,她的本我太过于沉默,发出的声音难以被听见,而眼前就有一个绝对不会离开她的,现成的答案提供者:森山寺未央。
既然是双胞胎,那相似是理所当然的,外貌也好声音也好以上所有的其它答案也好,一个答案复制粘贴之后就是另一个人的答案了。但即使如此,潜意识里的森山寺未雅却恐惧着这件事的真相被发现,就像是一个一直靠抄答案交作业的孩子恐惧自己的所作所为被发现,被揭发的那一刻她需要立刻提供以上所有的答案来证明一个答案:
你是谁?
而那正在下坠的‘森山寺未雅’也因为脑中什么感情也不剩获得了久违的宁静,她甚至没有因即将到来的死亡感到恐惧,于是与上次不同,与直立的世界背道而驰的她没有闭上眼。
也因此,她看见了一边呼喊,一边朝自己所在的地方奔来的‘森山寺未央’。
原来你在这里啊,‘森山寺未雅’恍然大悟,她当时特地挑了上一次因故放假的时间来到学校,没想到还是这么快就被对方发现了。
悲伤和快乐都不再眷顾‘森山寺未雅’,她就这样在这一瞬间看着自己的妹妹朝自己跑来。
上一次也是这样吗?上一次的你也眼睁睁地看着我死去,而我甚至没有勇气睁开眼去看,抱歉,我以为我们会有更好的人生,至少你可以不用因为我而饱受折磨。
“对不起。”她说。
有些严厉但会尽量满足孩子愿望的父亲,总是十分忙碌但从不缺席重要日子的母亲,有时会找麻烦但也没少给你出头的双胞胎妹妹,以及普普通通的你,这样的四个人组成了一个既常见又难得可贵的幸福家庭。
你自小便知道自己的家人是爱自己的,并且大事小事都可以与家人讨论,想要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但是如果没有想要提出来的问题该怎么办呢?你非常擅长接受别人的好意或者不好意,于是那本不该由你来承担的关于“你该怎么办”的担心也被你主动接过了。刚学会说话不久的你看向自己那似乎永远有说不完的话的妹妹,挑了几句重复了几次,得到了回应。你不需要质量,只需要有,有证明存在。
幼时你的妹妹展现出了超出常人的好奇心,也难以将注意力集中在一件事上,读书玩耍都会频繁的分心,也很难注意到时间的流逝。但由于她是这样的,于是你就也是这样的才好,你们一同讲述自己的白日梦,但不同的是她的思维真正神游天外时,你真正思考的是她在想些什么。
你们是双胞胎,你总是那么了解她,但你不够了解这个世界的局限性。
“您的孩子患有多动障碍注意力缺陷,虽然发现的有些晚了不必太担心,这是儿童期最常见的慢性神经发育障碍之一,坚持治疗,学习家庭教育和行为管理,并且注意进行沟通,大多数孩子都会在长大后摆脱这些障碍。”
即使是在那样的时候,她依旧只对墙壁上的插画感兴趣,简笔插画那对家长中间的孩子正笑着,她一定是在想类似于“那条忘记被擦掉的草稿线看上去好恶心”这样的事情吧。
“那条线忘记被擦掉了吧,好恶心。”她说,你猜中了。
随后你们的父母走过来摸了摸你们的头,你抬头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但孩子生病并不是孩子们自己该担心的事情,也不需要负责。你们手牵手离开诊断区,在儿童乐园里待着等父母完成医院手续带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