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饭,阿娇又拿了棋盘来放在小炕上和她下棋,像是想要把她乱摸的手、乱看的眼全都捉到一个地方。
楚服现在果然用不得脑子,盘着腿琢磨半天,还是棋差一招,下了一半就昏昏欲睡,简直是在被阿娇按着虐。
可时间还早,楚服撑着头,像是半醉半醒地啜着茶,干脆和阿娇讲在漠北大营的事情。
“我不想走的,可是为了我们的以后,我没别的办法,我总不能一直委屈你和我偷,偷偷做那种事情。”
“可离开长公主府,我才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如果没在外面打拼出一点功绩,我哪里有资格去见住金屋的皇后娘娘。那时候,营里的人都说心里有个牵挂的人,最好还有个牵挂的人,才能从战场上回来。”
“但是——但是,我到底能牵挂谁。甚至等我死了,连抚恤都不知道发给谁。原先我想填长公主府,把我最后一点心都掏给你,可是太轻了,怕没人稀罕要。”
这些话在心里攒了太久,一口气地倒出来,浑身都觉得轻快。
可正是因为太过轻快,像是在讲一个对自己无关紧要的人,像是痛到极致已经麻木不仁。
“后来我拼命地立功、立功……我被封将军的时候好高兴,虽然我手底下没有几个人,这封号多半也是个表面上的奖赏,最起码能证明我楚服不是个废人,也不是那个只能在军营里给人洗衣服的小丫头了。”
“最重要的是,这名字被你听到,你是不是也会知道是我?”
“讲点你大概喜欢听的吧——唔,你敢信吗,以刘笙的手段,居然在匈奴里如鱼得水!她借匈奴父子争权的矛盾,反杀了害死两位和亲公主的匈奴原配,直接让匈奴内部离间,她被长子掳走。”
“在那之前,她还给匈奴安排了几位美女,让他马上就能另娶,造一个自己已经被遗弃的假象,怕我们没有理由接她回家。那长子抢了阏氏,就是匈奴的正统继承人,被他老子追杀到河谷,被我们一网打尽了。”
“只是那毛头小子疯了一样,竟然带着刘笙上阵,还以为能震慑汉军,反倒把他爹的军队吓住了。”
“你猜怎么样,刘笙自己带了一把刀,直接在阵前把他捅穿了!”
楚服讲得太过兴奋,头都有些昏沉,靠在了阿娇的身上,又被人小心翼翼地放到腿上。
她眯起眼,看着窗外那一轮圆月,耳边好像还有密密匝匝的马蹄声,久散不去。
甘泉宫夜安静到她有些不适应。
没有风啸马蹄,就连人的说话声都没有,更不会有人半夜把她拽起来,鬼哭狼嚎地喊:有敌情!
“然后你就带人杀了进去,把她救出来,自己却差点回不来吗?”
“匈奴已经不敢来犯。飞鸟尽,良弓藏。一个不能带兵的将军,和一国的公主,谁轻谁重,你一个谋士难道不是更清楚么?”
阿娇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嘴唇:“我在你心里,到底是皇后,还是阿娇,还是谋士?”
这个人多么奇怪,明明拼尽全力想要把我推走,又可怜巴巴地想让我给她一点甜头。
楚服在说完漠北大营的事情以后,脑子似乎就很不正经地舔了一下她的手指。
阿娇果然“嗷”了一声,把她的脸推开。
楚服不知解下来该怎么和她谈心,干脆一闭眼,假装自己睡了过去。
肩上一热,她偏过头,看到阿娇用一床薄薄的绸被把自己的肩膀盖上了。
月色模糊了阿娇脸颊的棱角,空缺处又被几盏红烛填补。
大概是小别胜新婚——或许这别理也并不短小——楚服克制不住的心猿意马,就连刻意疏离的眼神,都被拿来臆想,填补成克制的多情。
红烛昏罗帐。
阿娇小声说道:“累了就去睡吧,不会有人打扰你的。”
楚服迷迷糊糊地想,可算逃过这次的棋局了,下回可要好好练练再陪阿娇下,不然招人笑话。
*
到了半夜三更,阿娇自己辗转反侧,失了眠。
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她不过是受伤了来暂住,不会引起怀疑,不会重复上一世的惨案。
好不容易积攒起来一点困意,就听有人居然咣咣砸外面的门,吵嚷起来。
她猛地起身,听见脚步声杂乱,大约有三四个人往楚服住的偏殿去了。
“姐姐!出事了。绵阳公主被你带回来,还没和那些匈奴人住在一起的事情,不知怎么被那个阏氏知道了。今晚宫宴非要皇上给个说法,大半夜的让人给公主抓去了!”
“她说和亲公主是大汉嫁过去的,不应该回来……要么让公主回去,要么就再嫁过去一个给那单于的小儿子,以示两国关系为破,简直混蛋!”
“还有帮咱安排住处的那个夏大人,也大半夜的被人抓去下狱了!姐,你快想想办法吧!”
说话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孩,操着一口并不熟练的汉话,漠北口音。
虽然哭得震天响,但吐字和调理还都很清晰,有点可爱。
大约是楚服带回来的亲信吧,她不是巫族人么。
陈阿娇侧耳听了几句,就彻底醒过来了。
她脸朝着床里面,思绪万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起来看看情况。
紧接着有人大步走近了,还没来得及闭眼装睡,就被人毫不客气一把薅起来。
楚服在她后背上轻轻掴了一下:“醒醒,别装睡了,屁股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