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以珩有所动容,但没改变想法。
他掌心一下下抚过她背脊,低声哄劝:“算了,容容,我们不要她的,以后也不跟她往来,好吗?她的恩惠,你拿的不舒服,我承得也很难过。”
又开始说不通了,祝云容就从他怀里退开:“我说了多少次,我一点都不介意,我真的、不介意的!”
邹以珩上前一步,试图把人揽回来,又被她退后避开,他放下手臂,颓然道:“但我介意,行么?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向她妥协。”
这些年她过得再难,也从没跟厉钰低过头,这次为什么不一样?
他当然明白,是因为这次有他。
她不舍得看他前功尽弃。她是为了他。
但他不能成为她违背本心的那个理由。
祝云容却从他话里听出另一重意思:“什么叫我不能为你这样?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只能同甘不能共苦的人么?”
“还是说,邹以珩,你非要跟我分这么清?以我们的关系,我不配为你做点什么?”
邹以珩想要解释,可数日少眠的脑子钝了半拍,被她接下来的话抢了先。
“既然你这样,我也就直说了。你不想跟我同甘共苦,我就那么愿意粘着你、跟你荣辱与共了?我告诉你,这段时间我真是要烦死了!”
祝云容每说一句,心里都有一个更理智的自己在反驳:不是的,不是这样,不可以这么说话……
但外面那个不理智的她还是说下去:“跟你一起有什么好?吃什么、喝什么、去哪里……大事小事都要一起做决定,拖拖拉拉,我不嫌烦么?还是你以为我喜欢在看电影时候跟你说话?其实你每次凑过来我都巴不得你永远别打扰我!不管过什么破节,都得准备礼物制造惊喜,家里积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花钱又费力,我会喜欢么?做点事你不但不领情,还推三阻四,净说我不爱听的话……想想真是……有什么好?我比你更想跟你撇清!”
完了,都完了……
她都在说些什么啊?谁教她的这么说话?
她不是这么想的,和邹以珩一起她其实很开心,她愿意跟他一起规划和安排时间……
谁来救救她?收回这一通胡言乱语,不然她和邹以珩就完了……
可惜这些话她只在心里想了想,面对着他,她一句挽回的话都没说。
她的背挺得笔直,脖子高高扬起,目光定定投向他,看起来是那么笃定。
她就高傲地看着,看着她压抑自我天性、尽心维系的感情行将就木。
闻言,邹以珩也怔住了,他看了她很久,而后,蓦地笑出声来。
祝云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她想他也要说话了,他就要跟她一起,抹黑这段感情,直至毁得彻底,直至不体面地消亡,直至来日提起都要“呸”地啐一声……
然而他久久没能发出声音,他只是笑着,又重重地呼吸。
她能听见他夹在呼吸里的叹息,这声音让她难过,她感到自己就要哭了。
但她祝云容怎么能哭?
她就也静静地、又深深地呼吸,眼望天花板,压抑这溢满鼻腔的酸意。
直到邹以珩终于开口,他问:“你后悔了,是因为当初决定下得太仓促,没考虑够三年么?”
当时他说最多等她三年时间来想清楚,祝云容把时间压缩到短短一个月,就在那天时地利人和的除夕夜跟他确定了关系。
往事历历,碾过眼球,她眼前开始模糊,用力眨了眨,眼眶终于不堪重负,滚落一颗硕大泪珠。
她被砸得一怔。
十一岁厉钰抛下她离家,她没有哭;
被广告牌砸中,浑身是血肩膀缝了十四针,她没有哭;
还有一年高考,祝华涵断了她的生活费,她没有哭;
快三十的岁数,离职启源一无所有,她没有哭;
……
她居然因为他一句话哭了!
吵个架而已,是什么很要命的事么?
她突然也笑起来。
看看你,祝云容,你都变成什么样了?
于是,她抹掉眼泪,紧了紧牙关:“对,我后悔了!我就是后悔了!”
遇见他以后,她整个人都乱套了!
如果没有他,如果不是这段感情,现在她的泪腺会是干的,她将永远体面,永不软弱!
邹以珩抬起手,像是想为她擦眼泪,想了想终究收回。
良久,他说:“后悔就后悔,哭什么啊?”
“你都说了后悔,我还能绑着你么?”邹以珩退了两步,抱臂后靠在办公桌沿,“还是你觉得,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偏爱死缠烂打那一套?”
“既然后悔……”他缓缓吸一口气,移开视线,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那就分开。”祝云容替他说,“省了我烦,也免得你委屈。”
邹以珩扣在桌沿的手一紧,他的目光四下落了一圈,唯独没投向她。
“如果……你真的愿意,我尊重你的想法。”说出的话不是挽留。
临近正午,日光耀目,穿透明净的玻璃窗直入。
祝云容在原地呆呆立了一会儿,眼皮被烧灼,她感到一霎恍惚。
不是在说宏亚么?矛头什么时候到了他们身上?
心里在山崩海啸,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嘶吼冲破喉咙而出。
终究是忍了回去。
她总归是个很体面的人,所有不体面的话都对着他说了。
她知道她说了很不好的话,但她不想道歉。
明明她也委屈透了。
就这样吧,或许有的人就合适一个人过。
双腿沉重,她狠一狠心,用尽全身力气走到门口,摸到门把手时顿了一秒。
没有人说话,一室鸦雀无声。
她就拉开门,大步出去,一路昂首挺胸,没有回头。
祝云容没有再回工位,她想回家,回个没人的地方,自己静一静。
走到公司大堂,前台小姑娘趁左右无人,正偷偷看闲书,看的是红楼。
“看来两个人原本是一个心,但都多生了枝叶,反弄成两个心了……”
正看到这一句,余光一个人影闪过,她激灵一下把书阖上,微笑站直,却见祝云容一个高傲的背影已走出公司大楼,清凉凉地没入正午滚烫的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