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令宸的复诊结果大部分很好。
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的诊断结果都比预想中的更好,他恢复了正常人的正常状态,社会生活评估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除了医生最后那句抱歉的说明:“脑部的血块已经消失了,可是江先生仍然没有任何恢复记忆的迹象。脑细胞的损伤不可逆,幸运的是,除了记忆外江先生没有受到更多影响。不过还是你们还是得做好面对永久性失忆的心理准备。”
林嘉言本以为做了一个多月的铺垫,早就该接受这样的结果,可当这句话从医生嘴里说出的时候,她还是突然感到一阵难言的失落。
虽然表面上林嘉言对江令宸说,就算忘了过去,人的本质——包括他的灵魂和内心,是永远不会变的。
可她的内心仍然在动摇:没有了从前的记忆,现在的江令宸,真的还是江令宸吗?
江令宸看到了她若无其事的表情之下的落寞,车子驶过滨江步道时,让桃姨停车。
“言言,今天的天气不错,我们去江边看夕阳吧。”他拉开车门,邀请林嘉言下车。
林嘉言狐疑地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云很多,分明就是个阴天,哪来的天气不错?
江令宸抓住她的手,坚定地让她下车:“你仔细看,阳光能穿过云层。今天的夕阳一定不错,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火烧云。”
林嘉言心情不好,不打算在这样的小事上浪费精力和他争论是非对错。她拿上手提包,下了车,但是放开了他的手。
江令宸看了一眼她的动作,没多说什么,很自然地接过她的手提包。
今天是工作日,加上天气不是太好,步道上的人流量比之前过来时少了一些。林嘉言沿着江边的栏杆安静地向前走,江令宸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
走了十几分钟后,太阳竟然从云里露了出来,与他们看过的每一个日落时分一样,夕阳将一切染上了红色,他们的影子也渐渐变得清晰,不断交叠在一起。
江令宸开口打破了沉默:“你看吧,我就说今天能看到夕阳。”
“嗯。”
“言言,”他停下脚步,“夕阳算我们的回忆吗?我的意思是,我们都记得的回忆。”
林嘉言也跟着驻足:“夕阳吗?算吧。”就算以前那么多个学生活动中心的、山顶的、海边的夕阳都成为只有她一个人记得的回忆,在他失忆后,他们也一起看了许多夕阳。
未来大概还会有更多关于夕阳的场景出现。
“你认识我快十年,如果我们都能长命百岁的话,还能度过七个十年。属于我们两个人的七个十年的回忆,可以弥补只有你一个人记得的一个十年的回忆吗?”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他的解决方案,“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的江令宸是怎样的,我会努力模仿,直到让那样的江令宸回到你身边。”
惊觉江令宸的意思,林嘉言急忙解释道:“江,我没有要让你变成谁或模仿谁,一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真实的自我,你想是怎样的人,那就当怎样的人。”
“我想当林嘉言喜欢的人!”他将她拉过来,与自己面对面,“言言,老实说,我有时候真的很嫉妒被我忘记的自己。我听到你夸他的性格,描述他的外貌,说一些我完全没有任何参与感的过去时,我眼红得快疯了。我爱你,但我从不敢向你确认,你爱的是我还是他!”
“这是什么问题,我说过啦,你是江令宸,你所谓的‘他’也是江令宸……”
“如果我和‘他’都是江令宸的话,你今天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林嘉言盯着江令宸的发丝。
在阳光下,他一头乌黑的短发闪着金红色的光,她的鼻尖闻到来自很多年前的某个午后,大学生活动中心里隐隐出现的香气,像是青草的味道,又像是似有若无的玫瑰花香。
一阵风吹过,冬日暖阳下,江令宸似乎还是十年前的那个人。
而这将近十年里,她拥有的关于他的回忆,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仍然记得了。回忆会留下好的,过滤不好的,可不管好或不好,他都不会再想起来。
太阳从天际落下,光芒如旧。
那耀眼的光芒照在林嘉言的眼睛里,让她觉得一阵刺痛。她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从哪个时空前来。她在这一刻突然很想江令宸。
林嘉言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江令宸,将额头靠在他的肩上,脸埋在他的胸前。
“言言……”
“别动,让我跟过去告个别。”她的声音带着闷闷的鼻音。
林嘉言想起刚知道江令宸失忆的那天,父亲安慰她,他们拥有比过去更重要的现在和未来。可对她而言,现在和未来固然很重要,过去依然是值得珍藏的宝物。
即使从前他对她从未说过太热烈的情话,即使她总觉得自己是道德绑架的胜利者,用让他看得真切的付出换回他对她的关心,她仍然想念那个看似挺冷淡,但对她事事有回应的江令宸。
林嘉言想念在那些日子里,她总是叽叽喳喳地向他讲述她感兴趣的一切,包括文学、音乐,包括她喜欢的画,以及回家时听到的鸟叫。
江令宸从未露出过厌烦的表情,听她说完后,他会温柔地笑着回应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