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雷雨夜。
睡梦里,朦胧记忆重现,楚鸢似又回到了当年。
她像个幽灵一样,梦中像是穿回前世自己的身体,不能动,只能看着自己。
她生性怕雷电,从婴儿时便每逢雷雨夜必哭闹,太医也诊不出缘由。一听雷电就心悸惊恐,从来不肯一个人呆,林后无力照看时,她就由着奶娘或婢女轻轻哄着,陪着,长大后亦是如此。直到雷歇雨停,不会踏出屋半步。
十几年里,她强撑着仅出门过两次。一次在幼时去寻闹脾走丢楚彧,而第二次,是在入魏府第三年初。
魏府人和魏珣一样,人人敬她,却又疏远她,日复一日的孤寂几乎将她吞噬。一日发现嫁妆被挪用,她愤而去菡萏院跟李氏对峙,反被指责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李氏知道她娇矜倔强,好面儿不愿对外说苦楚,故意挤兑她:‘公主殿下,你要是看不惯二婶,跟我那侄儿说去。’
从前李氏给她的难受,楚鸢都忍了下来,可这回实在过份。
她看见自己低头问素月:‘大人去了何处?’素月摇头。
她想找魏珣将满腔委屈倾诉,却没注意到,晚风轻乱,天昏沉沉一片了。
她将魏府中他常在的角落都寻了个遍,夜风吹散她发,她看着梦中的她满目愁怨从东阁跑到西厢。就连往常不允许旁人踏足的松风院,她也去问小厮,大人去了何处?他人在何处?
无人回应,都摇头说不知道。
又是不知道,天底下还有多少她这样,永远不知道丈夫行踪的妻?
她拂开小厮阻拦,第一次冲进松风院书房,在桌下暗格翻出张字条。
字迹尚新,不知是谁约他在今夜春风楼一叙。
春风楼?
她听说过那是什么地方,满楼红袖招,是天京城生意最好的青楼。
她颤着手捏着信纸,不顾屋外长风呼啸,天幕乌黑。
素月面露不忍,劝她:‘公主,眼看屋外就要下雨,等驸马回来再说可好?’
她瞳孔寂然,早已丢失了所有光亮,却固执地要去春风楼。
素月拗不过她,只好安排马车,与她同去。
春风楼,往来客如织,当真人间逍遥界。
马车一至,她走路带风踏入楼中,以势胁迫楼里鸨母后才找到他。
衣香鬓影,耳鬓厮磨,好一副香艳美景,可惜席正中那人是她的夫君。
她一现身,惯会察言观色的青楼女子连忙撤开。
他依然平静,甚至只是提起席间酒壶再倒了一杯。
她眼眶通红,恨恨瞪着与他同席的车骑将军,捏着信纸的手发颤。她知道他不爱她,她在魏府不过是个摆件,是他身为臣子不可违抗的赏赐。
可是——
‘这两年来,你离开府从来不同我说去了何处。难道都是背着我,来青楼厮混吗?魏大人!’
魏珣忽然低声一笑:‘公主以为,魏某应当是何等人?魏某从未以正人君子自居,公主眼中的左相,不过是世间最烂俗的男人之一罢了。公主未看清怎……’
他话还未毕,楚鸢抬手扇了上去。
被打的是他,哭的却是她。
一次次冷落,她也从来没有在魏珣面前显露哀愁,她永远是笑盈盈的,像朵永远明媚的决明花。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这是她第一次当着他面落泪。
雅间瞬间安静,魏珣微垂眸捏着酒杯,神色未变,淡漠如旧。
‘魏珣,你就这样讨厌我?在你眼里,我就不堪到连青楼女子都不如,不能惹你一顾。’
他抬起眼眸,微微打量了她,薄唇轻启:‘是。’
她身为公主的娇矜,作为少女的爱慕,苦心想要掩盖的不幸婚姻,都以最不堪的方式袒露、破碎在这春风楼中。
她不记得那日是怎样回到沧溟院的,只记得自己似乎流了比雨水还多的泪。冷风吹在她脸上,也丝毫不觉寒冷。
惊雷劈在马车顶,她也浑然不觉害怕。
那是她最后一次勇敢。
她流着泪扬着脸走出青楼,没有回头。
一片漆黑中楚鸢睁开眼,屋外暴雨已停歇。梦中忆起前世事,醒来后,眼尾一片冰凉。
就算大婚行刺不是他下的手,他负她的,又何曾只有这一件?更别说,最后的谋逆。
楚鸢捂着胸口,闭了闭眼。
*
松风院书房的灯烛,却几乎是燃了一夜。
案几上密信堆积,足有半掌厚。魏珣面无表情,仅凭右手着力,从容冷肃一封封写回信。左侧手臂的伤有些洇出裹伤麻布,在桌案上擦出淡淡血痕。
秋生侍立一旁,忍不住道:“主子,先换换裹伤布吧?”
“不用。”魏珣未抬眼,嗓音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