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轻轻关上了,留下香秀一人站在陌生的客厅中央。
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地板上映出细碎的光影。
她慢慢走到窗前,站在阳台上,湿润的风带着花香扑面而来。
远处,珠江波光粼粼,船只鸣笛声隐约可闻。
这就是广州。
一个没有叶斯林,没有过去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香秀换上洗干净的蓝布旗袍,将头发仔细盘好。
黑色轿车准时出现在楼下,但车里没有张锐,只有一个年轻司机。
“林小姐早!”司机用蹩脚的官话说,“张经理让我送您去茶楼。”
茶楼位于繁华的上下九路,三层高的中式建筑,金字招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门口已经排起长队,伙计们端着蒸笼穿梭其间,吆喝声此起彼伏。
香秀被带到二楼一间小办公室,张锐正在和一位老师傅说话。
见她进来,老师傅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点点头出去了。
“昨晚休息得好吗?”张锐问,语气依然平淡,却让香秀莫名安心。
“很好,谢谢张少爷。”
“在这里叫我张经理就好。”他指了指桌上的几套制服,“选一套合身的换上,然后去找刚才那位陈师傅,他会教你基本的工作。”
香秀选了套藏青色的斜襟上衣和黑色长裤,换好后被带到一楼后厨。
陈师傅是个花白胡子的老人,说话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好在有年轻伙计帮忙翻译。
“豆花要嫩而不散,糖水要清甜不腻……”陈师傅一边示范一边讲解,虽然态度严厉,但教得很耐心。
香秀学得很快,不到中午就能独立完成所有步骤。
广州的豆花做法与北方略有不同,更注重糖水的调配和配料的丰富。
她偷偷尝了一口自己做的成品,甜而不腻,滑嫩爽口,竟比在东北和云水镇做的还要好。
“林小姐学得真快!”帮忙翻译的伙计阿华赞叹道,“陈师傅很少第一天就让人碰灶台的。”
香秀不好意思地笑笑:“在家做惯了。”
下午,她被安排在前台帮忙点单。
虽然听不懂粤语,但菜单上有编号,客人指哪个她就记哪个。
忙碌中,她偶尔抬头,会看见张锐在二楼栏杆处观察茶楼运营,目光扫过她时,总是微微点头示意。
打烊时已是晚上九点。
香秀累得腰酸背痛,但心里却异常充实。
阿华告诉她,锐丰是广州有名的老字号,能来这里工作是福气。
“张经理人特别好,从不克扣工钱,过年过节还有红包。”
阿华神秘兮兮地说,“好多姑娘都想进锐丰,就为多看他几眼呢!”
香秀笑了笑没接话。
在她看来,张锐虽然年轻英俊,但太过严肃冷峻,姑娘们真的会喜欢他这种类型的?
走出酒楼,黑色轿车依然等在门口,这次张锐也在车里。
“第一天感觉如何?”他问,跟着递给她一个纸包。
香秀打开一看,是几本识字课本和一本《广州方言速成》。
“谢谢张经理。”她轻声道谢,手指抚过崭新的书页。
“锐丰有夜校,每周三、五晚上开课,阿华会带你去,”张锐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工资每月十五号发,基本薪水加提成。”
香秀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张经理,房租……”
“从工资里扣,”张锐打断她,“包括三餐和制服清洗费。”
这安排合情合理,香秀松了口气。
她最怕欠人情,尤其是男人的。
车子在公寓楼下停下,张锐却没有立即让她下车。
“林小姐,”他突然正色道,“家兄说你是从上海叶家出来的,在广州,没人会打听你的过去,但你自己也要放下。”
香秀心头轻轻颤动,手指捏住衣角,狠狠抓了下。
“锐丰是个新开始,”张锐的声音难得柔和了些,“广州也是个新开始。”
路灯透过车窗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香秀突然发现,张锐眼神其实很温柔。
“谢谢。”她真诚地说,“我会好好干的。”
上楼后,香秀站在窗前,望着楼下的灯火出神。
两年前在东北雪地里捡到叶斯林时,她没想到人生会有如此转折,一个月前在上海的豪宅里,她更没想到会流落广州,在茶楼打工谋生。
但此刻,摸着口袋里刚领到的员工证,闻着身上沾染的豆花香,她竟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这里没人知道她是叶斯林的外室,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人会嬉笑着喊她叶太太。
她只是林香秀,锐丰茶楼新来的豆花师傅。
晚上洗过澡,她坐在书桌前,翻开识字课本的第一页,工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都是新生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