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芒乍现即隐,待他揉眼细看时,庭院里只剩树影婆娑,哪还有半个人踪。
子夜时分,满庭芳重返林家老宅。
灰黑石板上散落青瓦碎片,断面还沾着新鲜苔痕。
有人在她离去后,进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踏入陈雪曲的旧居,积灰的地面上赫然印着两行泥脚印。
那人在院中徘徊数圈后,足迹诡异地消失了。
此人必定还藏身于此,只是不知是来寻死,还是寻情。
“狐七、白鹤梦,还要躲到几时?”她对着空荡的院落轻唤,刻意点破名讳。
一妖一鬼应声现身,神色却是大不相同。
白鹤梦眼中闪过惊喜之色,显然没料到她去而复返如此之快。
狐七却躲在白鹤梦的虚影之后,既想指着她不告而别,又难掩戒备之意。
白鹤梦自是喜上眉梢,大抵不曾料到她片刻即归,狐七倒有些扭捏,又想指着她离开,却又多有戒备。
“姐姐怎么又回来了?”白鹤梦忧心忡忡地问道。
先前狐七就说过,这位天师身上怕是带着什么古怪,否则怎会让安分了数月的厉鬼一见她就发狂?只怕身上有某种禁制,招鬼得很。
满庭芳唇畔泛起一抹清浅笑意,“林府之事已毕,今夜随我走吧。”
白鹤梦怔怔凝望这抹与黑夜洽融一体的身影,喉咙哽着千言万语。
“那厉鬼还没收服呢!”狐七从白鹤梦身后探出脑袋,尖声反驳道。
满庭芳淡淡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向陈雪曲的屋子:“短则明日,长则一年半载,陈雪曲自会离开。”
她刻意用了“离开“而非“消散“,再联想到她的身份,倒像是在暗示陈雪曲会了却执念,前往地府投胎。
狐七正待细想其中深意,忽听得屋内传来窸窣声响。可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哪还有什么值钱物件,只剩下几百块青砖静静躺着。
白鹤梦竟壮着胆子跟进了这间平日避之不及的屋子,还回头招呼道:“要不要让狐七帮忙?他的鼻子最灵了。”
“你到底要找什么?””狐七不情不愿站在廊下,那屋内翻涌的阴冷鬼气,让他背脊一阵阵发凉。
只见满庭芳当真俯身,一块块掀开地上的青砖。
每翻动一块,便有墨色的雾气从砖缝中渗出,在屋内翻涌扩散。
狐七看得心惊肉跳,这简直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也不知具体是何物,不过是个猜测。”满庭芳指尖轻抚过青砖缝隙,“昨日收了林赦五十两金后,我便去查探了一番。那锁魂阵本是闹鬼第一年所设,说是十年后就能让陈雪曲魂飞魄散。可奇怪的是,两年后林赦又请道士来作法,急着要她立即消散……”
她忽然用力掀开一块青砖,砖下黑雾如毒蛇般窜出:“我便猜想,他定是有什么要紧物件落在这里了。”
“五年光阴,若不是性命攸关的宝物,何须等这么久?”她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狐七倒吸一口凉气。眼前女子温婉含笑的模样下,分明藏着颗七窍玲珑的祸心。
若真与她同行,保不齐哪天就会掉进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正思忖间,忽听满庭芳话锋一转:“狐七,你离家这么久,族长想必挂念得紧。既然要离开此地,不如先回南谯看看?”
狐七斩钉截铁道:“不必,我说过要与白鹤梦同行。”
满庭芳突然抬眼。
昏暗光线下,狐七只觉两道目光如冰锥般刺来:“才相处半年……你与白鹤梦倒是情谊深厚,果然是患难见真情。”
狐七心头一紧,她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他强自镇定,暗自宽慰自己并未露出破绽。
偏生白鹤梦全然不觉其中机锋,还傻乎乎地劝道:“狐七若是想家就回去吧,我跟姐姐走。等你想我了,捎个信来便是。”
狐七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个没心眼的小鬼,懂什么!
不多时,满庭芳的指尖在原本床榻下方的青砖接缝处蓦然一顿。
撬开砖块后,露出一个三寸见方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躺着一个乌木小盒,历经岁月却不见锈蚀。
她五指一扣,生生将锁扣连着铁锁一并扯落。
灰尘飞扬间,一抹银纱如月光倾泻而出。
细看竟是云雾织就的法衣,只是心口处裂开寸许豁口,边缘还凝结着暗红血渍。
“竟是罗征衣。”她捻着残破衣料轻笑,“能破此物的……莫不是传闻中碎星淬的刃?”
捧着木盒转向白鹤梦时,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此物原是温持懿所有。”
“她的法器!”白鹤梦闻言浑身一震,凑近了去瞧罗征衣,待看清上方暗红,心口骤然炸开一股刺痛。
下一瞬,他猛地扯开衣襟,只见那胸前上浮着道殷红血口,与罗征衣残破处严丝合缝。
满庭芳合上木盒:“看来后来,你成了它的主人。”
白芒闪过,木盒已收入袖中,“走吧,该破阵了。”
刚跨出门槛,一道寒光直刺眉间。
黑衣蒙面的刺客持剑袭来,却被她轻巧侧身避过。
剑刃擦着云鬓没入朽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扣住来者命门,劲力一抬,利器从来人手中脱落。
素手翻腕,掌风裹着霜寒拍出,蒙面人受不住力道,后退数步撞上青苔水缸。
“我见过你,在林府。”她目光扫过蒙面人绷直的身体,“林鸣,你的疯癫……装得不错。”
“你早知我没疯!”林鸣一怔,他自以为扮得极好,几年间,至亲之人都未识破,不想这个只见过他一面的女人却早已洞悉。
蒙面人浑身一僵。
满庭芳已反手拔出嵌在门板上的长剑,指腹擦过刃口瞬间发力一弹,精钢剑身寸寸断裂。
“不可能……”林鸣扯下面巾,露出狰狞面容,“连我兄长都……”
“装得确实精妙,但我见过的疯子不少。”她将断剑掷于地上,金属碰撞声在夜色中格外清脆,“真正的疯子,脚步不会那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