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公主出阁后归宁,不仅有仪仗簇拥,还在宫中大设礼宴,相比之下,清嘉的归宁宴显得很平常,有皇帝亲至已经是不易了。喻青携清嘉进殿先拜谢了帝后,皇帝今日心情算得上舒畅,且不论之前赐婚的用意,驸马和公主两人年纪相仿、品貌般配,单是看着就赏心悦目的。
“今日清嘉和驸马入宫,是难得的好日子,不必拘谨,”皇后笑得和蔼亲切,“听说喻少将军好品酒,恰好蜀地进贡的剑南春新到了宫里,平日也喝不上,今日给驸马呈上来吧。”
喻青闻言,马上向皇后娘娘谢恩。
兰韵端着一盏玉壶,走到她和清嘉近前。皇后又笑道:“清嘉怎么一直不言语,今日宫中都是一家人,怎的还怕生了?不如你来给驸马斟杯酒吧。”
喻青一愣,还未等她说什么,清嘉已经柔柔说了声“是”。
自古只有驸马尚公主,没有公主服侍臣子的道理,喻青觉得就算是自己侯府世子,在清嘉面前也不可僭越。此刻公主为自己斟酒,分明是不合规矩的,且不说有损公主威仪,喻青自己也不能安然受用。可是皇后吩咐得轻松,皇上也丝毫没在意。
两人的坐席离得近,喻青看她已经站起来,从兰韵手上接下酒壶,然后转身来到自己面前,给自己面前的酒盏斟满一杯。
喻青道:“……谢公主。”
她看见清嘉低敛着的眉目抬起,与自己对视了一眼,然后只是颔首微微一笑。
皇后感慨道:“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真是一双璧人。一见你们两人,本宫便欢喜。清嘉自幼身子弱,一直给太医看着护着。现今觅得佳婿,本宫瞧清嘉的气色仿佛也好转了些,想来往后便能一直享福了。”
喻青道:“臣惶恐,能得殿下青睐,才是臣的福分。臣敬陛下、娘娘。”
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皇后似是十分欣慰,又转而与皇上说起话来。
清嘉斟酒之后便落座了,喻青侧目去看她的神色,和先前一般宁静,连一丝愠气都没有。喻青却平白无故地替她感到憋屈起来。
因为这场潦草的赐婚,喻青也多少能猜到,七公主或许不大受皇帝的宠爱,如果真的是掌上明珠,怎么会连婚期都这么紧赶慢赶,连府邸都不曾修建。如今看来,作为七公主嫡母的皇后,也没有那么关注女儿。不仅自己的宫人对清嘉态度随意,还让公主屈尊降贵地给人敬酒。
而清嘉就像已经习惯了这些怠慢一样,整场宴席都平静如水。
皇上还有政事处理,宴席结束就要回勤政殿,这时,清嘉却意料之外地发了声。
“父皇、母后,女儿今日还想求个恩典。”
皇后的目光首先投了过来。皇帝问道:“嗯?你且说。”
“女儿想去春晖宫一趟,看看容妃娘娘。”
皇帝皱起了眉:“……容妃?”
喻青也很意外,没想到清嘉提起了生母。
容妃娘娘年轻时艳冠六宫,连皇后都比不过她受宠,她一生膝下有一子一女,本该凭子嗣就能享尽荣华富贵,然而世事无常,她所出的二皇子原本惊才绝艳、深得圣心,却过于贪婪一时走错,不仅她的母家被牵连,二皇子也被贬黜为罪人,流放至西南蛮荒之地,终身不得返京,距离现在已经有十多年了。这打击让容妃大病一场,之后就终日神思恍惚,常发癔症,皇帝和她有情分,见她如此也没忍心再问罪,且把她安置在宫里,让宫人和太医照料着。这么多年不见好,完全无法再侍奉天子,只能一直幽居在那偏远的宫室中。
生母和兄长出事时,清嘉还小,容妃那样已不能再养育孩子,所以她才被皇后收在膝下。
“这……清嘉,怎么突然想去春晖宫了?容妃还是老样子……”皇后问道。
“女儿素日甚少见容妃娘娘,也知道容妃娘娘抱病多年……”清嘉说着看了眼喻青,又道,“如今女儿终身大事已定,往后居于宫外,怕也不再有机会常回宫探望了。成婚当日,容妃娘娘也不曾出殿,今日和驸马一道回宫,就想让她见见驸马,从此也能了却一桩惦念了。”
皇后道:“嗯,你的心意是好的,和驸马成婚了,理应也让容妃妹妹见一见。只是她……唉,毕竟有病症在身,前阵子偶然问过照料她的太医,还说她愈发糊涂,有时都记不得人。你又素来体弱,现在才刚成亲,若是不慎过了病气灾气,岂不冲撞了新婚之喜?”
清嘉低垂眼眸,道:“……母后说得是。”
喻青看出了清嘉的黯然,她自己是十分愿意陪她去的,只是皇后言辞中的态度很明显,她贸然说了怕弄巧成拙,反而不合适。
皇后又道:“往后逢年过节,也有宫宴,到时你与驸马进宫,自然还能见容妃,不差这一时。”
清嘉轻叹一句:“只是……容妃娘娘也许久未曾出席宫宴了。”
皇后本以为清嘉这个软骨头不敢再求,没想到清嘉竟反常地没完没了。
而准备移驾的皇帝大手一挥,道:“罢了,想去便去一趟。朕也许久未见容妃,你也替朕看看,她如今怎么样。”
皇后笑容一僵,清嘉很快答道:“女儿谢过父皇。”
宴席散了,皇上回了勤政殿,清嘉和驸马去了春晖宫。
中宫空了下来,皇后用蔻红的指尖轻敲额角。
“娘娘,喝盏茶消消食。”兰韵姑姑一看,就知道主子心情差得很,陪着骂道:“七公主那小白眼狼,是娘娘养她养到出嫁的,她却还惦记着那妖妃生母。”
“出宫了,翅膀硬了点也不奇怪,”皇后抿了口茶水,道:“到底是她生的,母女连心呢。”
兰韵道:“还以为从小跟亲娘不在一处,就沾染不上那些坏水。依奴婢看,有人的下贱是流在血里的,只要是一样的血,就怎么都去不掉。”
皇后道:“罢了,也是本宫没好好管教。”
“这回也就是仗着她刚成亲,求到陛下面前,陛下不好驳了她。”
“她不过是只小兔子,顶多蹬蹬腿,又咬不了人,”皇后道,“她在陛下那能有什么分量?陛下都记不清她的年岁……本宫只怕,陛下方才不是为了她,而是想起了容妃。”
当年扳倒容妃一脉何其不易,纵使二皇子被贬已有十余年,皇后依旧松不下这口气。
“……这么多年了,就算陛下还念着旧情,容妃那疯癫的样子,也面不了圣了,”兰韵安慰道,“她膝下无子,哪里还能妨碍到娘娘和太子殿下?”
皇后一圈圈抚摸着椅侧的如意扶手,沉声道:“但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