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边境安稳些,宣北侯也上了年纪,随着年轻的世子逐渐接任父亲的位置,皇帝也选在这时向宣北侯府插手了。
那日喻青与父亲进京面圣,皇帝体恤了一番老侯爷的病情,又夸赞了一番喻青近几年的功业,随即便道:“有你父子二人,朕心实慰,宣北侯征战多年,如今身体有恙,尚未完全康复,喻小将军又常年奔波劳累,朕实在不知该如何嘉赏你父子。前些日子正巧皇后提醒,想起小将军如今也已及冠两年,尚未娶妻,朕有心为你赐婚,早日成家,也算了了朕一桩心事,你意下如何?”
作为京城佳婿的抢手人选,自十七八岁起,各个世家名门就盯上了喻青,只是最后都被老宣北侯以喻青年级尚小,还无功绩为由,婉拒了回去。
这一次,喻青的父亲本也咬牙想再推拒一二,但喻青是个懂得形势的,见皇帝的模样,便知道这回他是硬下了心,若再拒绝,只怕要触怒龙颜,于是喻青二话不说,先父亲一步,同意了皇帝的指婚。
皇帝干脆没有指世家小姐,直接将一位公主赐了过来,也是舍得。
公主是名副其实的皇室血脉,娶了她,侯府势必处处被牵制。而且喻青身为公主夫婿,新婚过后必不可怠慢公主、留公主独守空房,这样一来,短期内她便无法回归漠北军营,只能暂时留在京中了。
但是这些还不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
对于喻家来说,成婚一事最大的忧心之处,不在别处,正在喻青自己——“少将军”其实是女儿身。
这么多年瞒下来实属不易,一方面靠喻青自己的谨慎,一方面是喻家上下知情人的周旋。然而不管从前装得多么天衣无缝,这次是真的遇到难关了。
成婚娶妻,多了一个枕边人,这位枕边人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室公主,容不得半点怠慢。
喻青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凭空变成男子。
可是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娶公主过门,也没有任何办法了。
往后夫妻之间该如何相处?该怎么时刻隐瞒?自从圣旨下来,侯府喻夫人都瘦了一圈,成天为喻青今后的处境揪心。真要败露了,莫说喻青一个,整个喻府上下,都难逃欺君之罪。
喻青一边安慰母亲,一边自己也心神不定。昨天晚上她还梦见娶回来一个夜叉,嚣张跋扈、趾高气扬,把她推在床上扒她衣服——她醒来时还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昨晚基本没用什么,方才早膳也吃得不多……”绮影道,“前些日子五殿下送来一筒上好的南岳云雾,我去沏一壶,就着茶水吃点牛乳糕,如何?”
牛乳糕是喻青平日喜欢的零嘴,结果吃了两块也吃不下了。差不多到了时辰,喻青便起身去前厅,迎接宫中遣来的礼官。
礼官今日来府上确认最后的大婚流程,与喻青说明各种礼仪事项,侯爷和侯夫人也都到场了。
公主出阁,要遵守的礼法不在少数,喻青先前也已经学过,都记住了,现在再让礼官叙述一遍,她也听得认真。
待到与礼官交接完,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
和礼官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位是由皇后派来的宫人,不仅带了中宫的赏物来,最后还交给了喻青一幅画。
“世子爷,这是皇后娘娘命我为您带来的,”宫人道,“娘娘想着您与清嘉殿下成婚在即,先前只在宫中匆匆见过一次,未免生分,便送了这幅画像交予世子,可以排解思心。”
画像?
她恭敬接下,道:“多谢皇后娘娘的好意,请姑姑替我谢过娘娘。”
最后喻青不忘给礼官和宫人拿了赏银,然后将人好生送出了侯府。
侯夫人看着皇后送来的一应赏赐,吩咐家仆去收入库房,沉吟道:“皇后娘娘对七公主也是好生上心,这些日子派宫人也来过两三次了罢?”
喻青点点头,随即命家仆也将那副画像收下,等下带回自己的怀风阁。
“七公主自小是由皇后教养的,皇后所出太子,如今风头正盛……”侯夫人摇摇头。
如今东宫一脉势头正好,皇后与太子也是受皇帝宠信多年,他们宣北侯府向来不欲掺和这些党争博弈之事,有了这桩婚事在,只怕和东宫扯上了关系。
宣北侯咳了起来。
自三年前生过一场大病,喻衡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在前厅待久了便开始疲怠,陆夫人赶紧递了帕子去,喻青道:“这个时辰父亲也该喝药了,母亲,你们先回去吧。”
喻青随后也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她拿着公主的那副画像,只见画轴很是精致,纸张也有一股来自宫廷内阁的名贵香气。
送画的宫人说什么解慰相思之心,只是好听的说辞罢了,她跟七公主这对新人,除了之前在宫中隔帘见过一面便再无交集,哪有相思可言,不过她也很好奇公主的模样,到底是自己……未来的妻子呢。
她徐徐展开画卷,目光凝聚在画像上。
纸上的是一位柔美端庄的女子。虽然笔锋并不细腻,大约是临时所作的画,但是寥寥数笔,倒也勾勒出了她温婉多情的眉目。
真漂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喻青在心里直夸大美人。不由得反复看了半晌。
先前她在宫里跟七公主也就隔着帘子见过一面,说了两三句话,看不清真容。喻青有点惭愧,竟然在梦里把她想成了一个凶神恶煞的样子。
这么个好姑娘,嫁给谁都好,怎么就落在自己手上了。
听闻这位七公主的生母早年患病,所以她从小由皇后代为照看,清嘉公主如今是二十的年级,这时出阁其实偏晚了些,是由于她体弱多病,前几年一直在宫中养着,才未曾婚配,然后这回便恰好由皇帝指给了喻青。
喻青自己也是女子,对于女子,自然也是常怀怜惜的。皇上赐婚一事,喻青自己不乐意,清嘉公主未必就乐意了。官宦世家的女儿,都多得是身不由己,更遑论皇室。说到底,这位幽居深宫的公主也是无辜之人,不过做了一颗用于制衡博弈的棋子罢了。
而喻青注定做不成一个真正的夫君,恐怕会对她多有辜负……
她收起了画卷,命人仔细锁好。毕竟是公主的肖像,除了喻青这个驸马外,容不得外人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