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幽意无断绝
(蔻燎)
盛筵必散,酒终告罄。
落花啼,银芽在皇后覆掀雨的同意下住进了曲双蛾的欢漪殿,落花鸣则跟着曲探幽去了东宫,落花士兵们被打发去了皇宫外的围房居住。
夜里,落花啼和曲双蛾抵足而眠,互相说了很多体己话,曲双蛾诧异落花啼为何对自己有这么多言语要谈,但也不问缘由,一味柔笑着倾听。
落花啼道,“双蛾姐姐,你很好,善良貌美,堪称完美无缺,为何曲探幽却是一身阴翳气息,乖戾嚣张?”
曲双蛾答道,“寂闲自幼脾性古怪,不服钤束,我能明白,可怜母后早逝……他也是大受打击了。”
“母后?皇后娘娘不是健在吗?”
“小花啼,她是皇后,但不是我和寂闲的母后啊。”
曲双蛾揉揉落花啼的小脸,水眸低下几分,呢喃道,“宫里的日子,哪有那么舒心,都是苦中作乐罢了。”
谈起曲探幽这位同一个母亲所生的亲弟弟,曲双蛾似乎兴致高涨,话匣子一摔即开。
莲花镂空金炉里燃着两片沁人心脾的白檀香木,袅袅娜娜的雪色雾气盘旋在两人头顶,如鹤影,如孤云,如逝去的往昔。
落花啼自曲双蛾口里得知,曲朝的前皇后水绫衣,出生在已经被灭国多年的曲水国,当时她是曲水国养尊处优,花颜出尘的小公主。
涉世未深的水绫衣在曲水国的首都潺城认识了曲远纣,两人一见钟情,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水绫衣欢欢喜喜地嫁给曲远纣,浓情蜜意十几年。
在曲朝 戌邕二十年时,曲双蛾十二岁,曲探幽刚好九岁,那一年,曲远纣不顾水绫衣的阻拦,瞒着他的发妻发狠攻下曲水国,一举将曲水国吞并进曲朝,扩大了曲朝的疆土国域。
曲远纣曾言,“曲水国,曲水国,环绕曲水河而建的一方小国罢了,弹丸之地,不值一提。它的名字与曲朝相似,同脉同支,何不早早亏属一家?”
世上再无曲水国。
曲水国的王室被赶尽杀绝,残肢枕藉,血漫山河,数人失踪,数人尸骨无存,数人被挫骨扬灰。
水绫衣得知消息时正怀着第四个孩子,肝火大动,怒发冲冠,不禁气得流-产血崩,暗红的血水像地狱里的触手淌在她的两腿间,令人窒息。
从那日起,水绫衣恨毒了欺骗她的曲远纣,不管曲远纣如何撒谎狡辩,自证清白,指天发誓,她都一个字不相信。她无情地拒见曲远纣这个所谓的九五之尊,闭门锁窗,不吃不喝,心愁形愁,痛不欲生。
曲远纣后宫佳丽三千,美人似春花,一茬茬地开,一簇簇地败,多得数都数不清。他怎会介意失去一位没有家国依附的皇后?他的耐心耗尽,便不再去见水绫衣,水绫衣也成功失宠于曲远纣,过上了如同冷宫的凄凉日子。
那段时间,年幼的曲双蛾和曲探幽哭红眼眶去求见她,她也拒之门外,置若罔闻。
终于,她出手了。
曲朝 戌邕二十三年,曲朝皇宫发生暴乱,皇后水绫衣勾结江湖杀手刺杀曲远纣,奈何曲远纣恶人多警惕,硬拉一妃嫔来挡剑,侥幸逃过。
卷入权利斗争,惹上弑君之罪,年仅三十五的水绫衣没有杀死灭国仇人,便可怜地惨死中宫,无人问津。
曲探幽当时十二岁了,他泪眼朦胧,跌跌撞撞跑去见自己的母后,奈何,造化戏人,他亲眼目睹水绫衣死后的血腥画面。
太子殿下从此夜夜梦魇,魂不守舍,吃什么吐什么,喝什么呕什么,半个月就瘦了二十斤,形如枯槁,大病不起,险些死去。
他明白,母后水绫衣不止恨着曲远纣,还连带着恨上了体-内流着曲远纣血液的自己和姐姐。
所以母后才不愿意见他们,一眼也不想见。
没过多久,曲远纣重新立了一位皇后,也就是黑羲国的郡主覆掀雨,两人恩爱有加,夜夜笙歌,播云种雨。
水绫衣的死,于曲远纣而言,无伤大雅,不痛不痒,除了愤怒她找人暗杀自己,倒没有多余情绪了。
一席话听罢,落花啼陷入遏制不住的长久沉默。
她从来不知曲探幽的过去会这般“悚然”,心池涟漪翻滚,欲语还休。
如果前世曲探幽的母亲也是这样惨死,那么为何曲探幽还能干出覆灭落花国,屠尽万千无辜落花百姓的恶事呢?
难不成是龙生龙,凤生凤,曲远纣生出来的儿子曲探幽也是个怙恶不悛,杀伐暴戾,野心滔天的冷血坏种。
父子俩的做法人神共愤,如出一辙,不足奇怪。
落花啼星眸黯淡,对曲探幽的看法多了些复杂,但她现在更心疼曲双蛾摊上这么个父皇和弟弟。
上一辈子的经历让落花啼感同身受,泪珠跌落,簌簌不止,靠过去抱着曲双蛾,细语安慰道,“双蛾姐姐,苦了你了。方才你说水皇后怀过第四子,已然流-胎,那不算上你和曲探幽,是否上面还有一位……”
曲双蛾亦涕泪涟涟,抹一把水痕,明明自己难过,还要反手拍一拍落花啼的背心,感慨道,“嗯,是我们的大哥,曲朝的大皇子曲靖木,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比寂闲现在的年纪还大很多很多,可是,他在三岁时便夭折了,我也没有见过他。”
落花啼如鲠在喉,“原来如此,可见水皇后多么伤感痛苦。”
嫁给恶魔曲远纣,水绫衣遇人不淑,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运了。
落花啼哄了曲双蛾半个时辰,两人的泪水才凝住,曲双蛾想遗忘伤心事,下床披一件外袍,擎着灯去了殿内的一面高墙边,对落花啼招手道,“小花啼,来,给你看个好玩的。”
跳下床,快步追上,落花啼眨巴眼眸,期待道,“什么?是什么好东西?”
“小花啼,你可能没看过寂闲小时候的模样吧,你看,这是他一岁时,这是两岁,这是五岁,这是十一岁,这是十二岁……十二岁过后,便没有了。”
曲双蛾叹息,“母后离世,再没有人为寂闲和我一年画一幅像了。寂闲的这些画,原本挂在东宫,他每每触景生情,不敢多看,送来让我保管。你看他,那时候拿箭射鸟,玩狗爬树,整个皇宫的屋顶都被他踩过一遍……时间好快啊,寂闲都快成家了。小花啼,你放心,你届时嫁给寂闲,他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
听到最后一句话,落花啼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曲探幽会对自己好,作什么美梦呢?
落花啼假意点首应和曲双蛾,慢吞吞把眼光投至那密密麻麻的一面墙,借着摇晃的昏黄灯火,她看见了曲探幽的幼年时期。
一岁的曲探幽,是白白粉粉的一小团,蜷在水绫衣的怀抱里嗷嗷待哺,两只黑黝黝的大眼闪着星宸之光。
两岁的时候,他穿上了缩小版的精致龙袍,白底滚了龙纹金边,华美大气,他蹒跚学步,咿咿呀呀,肥乎乎的小胖脸很讨人喜。
七岁的他,五官气质颇有现在的倨傲,眼睛犀利得叫人无法直视,端着比他还高的弓弦,瞄准远处树巅上的一只白头翁,箭矢破空,一发即中。
九岁的曲探幽,高高兴兴换上了水绫衣亲自缝的小披风,腰间挂着一对玉镶金的龙形玉佩,俊脸被阳光笼罩,显得他活泼开朗,意气瑰然。
小小年纪的曲探幽,眉宇就有了挥之不去的帝王气息,睥睨万物的眼神与如今别无二致。只不过,长大的曲探幽的气场更强大,随便笑起来都像是在计划着阴谋,让人如避蛇蝎。
落花啼有感而发道,“太子殿下的人生也跌宕不平,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