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剑派的弟子们绷着脸站在人群边缘,手按在剑柄上又松开。他们这次下山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师门再三叮嘱不可节外生枝。
可白珣就这么冲出去了,连个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白珣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冽的眼睛,身形修长挺拔,往那儿一站,就硬生生把守将那股跋扈气给压下去三分。周围的老百姓早就退开几步,只敢抻着脖子看。
围观的人看着静竹自然是同情的,可谁也不敢上前,那守将前面皆是手下败将。
有人小声嘀咕,说这蒙面人什么来头,旁边的人摇头,可眼神却忍不住往白珣身上瞟,那身姿,那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江湖客。
那守将摔下擂台时砸起一片尘土,他满脸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活像头被激怒的蛮牛,抄起刀就要再冲上去拼命,瀛洲城城主一抬手,侍卫们立刻横戟拦住了他。
城主的目光在白珣身上停了停,这年轻人长身玉立,哪怕只是安静站着,也自有一股清峻气度,比那粗鲁蛮横的守将不知顺眼多少倍。
静竹公主原本意兴阑珊地倚在座上,此时却微微直起身,眼底浮起一丝玩味。
她打量着白珣——他眉目如画却神色疏淡,明明赢了比试,却看不出半点得意,反倒像在思索如何脱身。
“你想要做我的夫婿吗?”静竹嗓音清凌凌的。
白珣明显僵了一瞬:“我……我不想的。”
静竹单手支着下巴,指尖轻轻点着脸颊,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白珣身上。
瀛洲城主沉着脸,语气里半是劝说半是施压,可白珣始终垂着眼,问他为何登台,他只低声说了句:“……我只是不忍……”
静竹忽然起身走下高台,绣着金线的裙摆扫过台阶。她伸手就要去扯白珣的蒙面布,动作又快又刁钻,可白珣侧身一让,那截雪白的布料从她指尖滑过。
“抱歉。”
白珣丢下这两个字,转身就走,背影清瘦挺拔,转眼就消失在人群里。
后来瀛洲城里渐渐传出流言,说城主女儿对那个蒙面剑客念念不忘,从此再不肯议亲。
白珣听到消息时正擦拭着佩剑,手指在剑刃上顿了顿,他过意不去,觉得是自己耽误了静竹的终身,一路疾行至瀛洲城时,夜色已深。
他翻过城主府高墙,却在推开静竹房门时迎面撞上一道寒光,剑锋擦着他颈侧划过,削断几缕发丝。
白珣后撤半步稳住身形,抬眼便对上了静竹冷冽的目光。
烛火摇曳下,静竹持剑而立,她手腕一翻,剑尖直指白珣咽喉:“你还敢来?”
白珣有点不自在,他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
静竹盯着他,嘴角扯了扯:“好人谁会大晚上闯我的院子?”
白珣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语速比平时慢半拍:“我听说……你为了我立誓不嫁。”
他顿了顿,像是这句话烫嘴,“所以,下山来看看。”
静竹没动,眼神直直地落在他脸上:“那又怎样?你愿意娶我吗?”
白珣平日里自诩风流倜傥,此刻却被静竹直白的一句话逼得耳根发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抬手挡在身前,像是要隔开她那过于直白的目光。他干咳一声:“万万不可!我此行是特意来给姑娘道歉的,那日……的确是我一时冲动,万不可因为在下耽误了此生。”
“冲动?”她抬眼看他,“擂台上时间一到,无人挑战,赢家自然要娶我,你既然不娶,我便只能想别的办法。”
却见静竹忽然抬手,清脆地拍了两下。门外立刻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护卫推门而入。
静竹站在原地开口说:“抓住他。”
白珣心头一跳,当即转身就走,衣角带起一阵急促的风。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外,护卫们才齐刷刷跪下,领头的那个额头抵地:“小姐,都是属下失职,竟让外人闯了进来。”
静竹望着白珣离去的方向,语气平淡:“他来了不必拦。”
护卫们面面相觑,却都默契地低下头,将疑惑咽回肚子里。
后来白珣往山下跑得越来越勤。起初是揣着满心愧疚来的,那日擂台上的一时冲动像块石头压在他胸口。
他躲在树梢上看静竹雷厉风行地处置城中事务,看她三言两语就摆平那些刁钻的商贾,看她把城主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瀛洲城主时常望着女儿的背影叹气,说她若是个男儿该多好。
那日白珣隐在回廊转角,恰好听见静竹的贴身侍女愤愤不平地抱怨:“当初那个守将明明是我们安排好的,若不是白公子突然出现搅局,按计划再过半年,小姐就能名正言顺接管瀛洲城了!”
白珣才知道他阴差阳错,竟坏了静竹的布局。
静竹的处境说不上好,却也绝不轻松。那些须发花白的长老们整日在她父亲耳边絮叨,说什么女子终究要嫁人,偌大的瀛洲城岂能交给一个外姓夫婿。
他们像一群顽固的老树,盘根错节地挡在她面前。
静竹声称只嫁白珣,若是白珣不娶她,她便终身不嫁。
长老们拍案而起,指责她感情用事,她却难得显出几分执拗,说那日擂台上就已对白珣情根深种,若不嫁他,宁可孤独终老。
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倒把一群老头子噎得说不出话。
白珣后来总隐在树梢檐角看她。他知道静竹那番话全是托词,自己不过是她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挡箭牌。
这个认知让他说不上舒服,也称不上难过,
直到某日他藏在梁上时,静竹头也不抬地说了句:“下次走正门。”
白珣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
静竹这才抬眼,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后来便成了惯例。他光明正大地来,她备好新茶。两人隔着案几对坐,一个说城中趣事,一个讲江湖见闻。茶香氤氲间,倒真有了几分知己的味道。
白珣靠在茶室的窗棂边,第一次向静竹提起自己的来历。他说西南的十万大山深处有座云雾缭绕的幽谷,自己是离家万里来昆山剑派求学的。提到家中那个总爱追着蝴蝶满山跑的幼弟时,他眼角微微弯起。
作为狐族这一代最出色的子弟,白珣肩头压着整个族群的期望。谷中同龄的狐狸要么敬畏他,要么嫉妒他,能说上几句知心话的反倒没几个。
幼弟倒是黏他,可惜还是个整天只惦记着偷抓蜂捕的小崽子。这些话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却在某个茶香袅袅的午后,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静竹记性极好。自从发现白珣对字画格外着迷,她每次巡查商铺时总会多留意几眼。有次甚至特意绕路去城南,只为取那方偶然得见的一方墨。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又各自别开视线,谁都没有点破那层窗户纸。
白珣送了她一把鲛绡剑,剑身修长,鞘上缠着暗青色的鲛绡,在日光下泛着流水般的光泽,他恰好瞥见静竹袖口露出一截缠手的布条,这位看似端庄的城主千金,私下怕是没少练剑。
“前日在剑阁瞧见的。”白珣语气随意,“送你”
静竹指尖抚过剑鞘上细密的云纹,嘴里说着城主千金该学的是琴棋书画,手腕却利落地挽了个剑花,剑气扫落窗外一枝早开的杏花,她看着白珣问:“送这个做什么?”
白珣嘴角不自觉扬起:“毕竟礼尚往来。”
从秋到冬,他们往来的信笺在檀木匣里越积越厚。静竹的字迹工整中带着锋芒,白珣的回信总夹着片昆山的红叶。
人类的寿命不过弹指一挥间,这个道理白珣从小就知道。可每次看到静竹在灯下批阅文书时垂落的发丝,他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瀛洲城确实是块肥肉。白珣不止一次在暗处解决掉那些蠢蠢欲动的妖兽,也见过不少打着经商幌子来踩点的人族探子。
白珣随师兄外出历练几月,风尘仆仆赶回瀛洲城时,怀里还揣着那支在秘境中得来的翎凤钗。
钗尾的凤凰翎羽在阳光下泛着鎏金般的光泽,他一直记得茶馆里说书人讲起的“静竹引凤”的传说。可当他踏进城门,满眼都是刺目的红绸和喜字,街边小贩的叫卖声里都带着股喜气。
他随手拽住一个路人的衣袖:“这是谁家要办喜事?”
那人奇怪地看他一眼:“静竹小姐三日后大婚啊,新郎是李郃军师。”
白珣愣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连路人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注意。
城主府门前挂着崭新的红灯笼,几个侍女正在张贴喜联。白珣站在街角阴影里,摸出怀里的凤钗看了看,突然自己有些可笑。
白珣闯进静竹书房,问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