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阳光明媚,不规则的石头砌成矮墙,墙前一处五方小亭,凌霄花攀缘而上,浓密小叶满布亭顶,唢呐一般的橙红色花朵朝天盛放。
几只胸脯圆滚的麻雀岔开腿站在亭下,小巧玲珑的嘴巴一啄一啄,吃着盘中几颗稀疏的饭粒。
两人面对面坐着,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偏头望着窗外风景,若有所思。
吱呀,房门开了。
小厮摆好茶具,在两人中间放了壶热茶,不久,又进来一位,手上端着两碟当下时兴的茶点。
其中一位道:“爷慢用。”
说完,两人退了出去,轻轻掩上房门。
吴弥生起身,亲自为楮知白倒了杯茶。
“想着楮师兄应该不会想离客栈太远,因而就近择了这家。茶点粗陋,招待不周,还请楮师兄见谅。”
楮知白回过神,抱着手,转头盯着吴弥生,淡淡道:“无妨,施无畏那儿离不了人,如有要事,还请吴家主长话短说。”
闻言,吴弥生愣了愣,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不讳了。”
顿了顿,挺直了身子,缓声道:“望家的事情,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了个大概。千颂年纪小,尚不具备自主辨别是非的能力。作为兄长,我不希望他卷入这些复杂的因果。”
楮知白往后一靠,两腿交叠,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垂眸道:“若你想带他回家,即刻便能走,我绝不会拦着。”
吴弥生脸色不佳,仿佛即将要说出口的是什么很难以启齿的事情,他身子往前倾了倾,两手平放在桌上,满脸忧心地说道:“两日前我便到了安庆。目的就是带千颂回去,远离这些纷争。可千颂说什么也不愿跟我走。”
楮知白挑眉,手一顿,茶水在杯中旋着圈儿。
“你想让我帮忙劝劝他?”
吴弥生簌地站起,跨步桌边,朝楮知白抱拳道:“若非形势严峻,弥生怎会抛下家中事务亲自来寻。还望楮师兄念在多年同门情谊,不要拒绝在下。”
怕楮知白不答应,吴弥生立马接着补充道:“千颂回家后,我会命张冠李戴留在此地,任凭楮师兄差遣。地契银钱,但凡我吴家能办到的……”
咚!
茶水溅了半桌,楮知白起身,路过吴弥生时,顿住脚步,丢下一句,“多谢吴家主的茶,我回去考虑考虑。”
头也不回出了茶馆。
正午,街上人很多,担粪的牵骡的,卖花的赶猪的,偶尔路过一个两个闲着没事的,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打量楮知白,停在近处指着他窃窃私语。
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楮知白伸手一摸,水?
几乎是片刻,他反应过来,是泪。
他哭什么?他又不是施无畏,不管遇到什么糟心事都要先哭上一场再说。
舍不得吴老幺?真是笑话!怎么可能!
他巴不得没人来打扰,这样他就能无时无刻待在施无畏身边,让施无畏永远离不开自己。
虽嘴硬,可他还是快步跑走,偷偷躲在一条没人的小巷里,映着缸中水镜,确认眼睛不红了才动身回的客栈。
奇怪的是,原本宾客寥寥的客栈,今日里里外外却围了不少人。
本就不宽的长街竟一下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楮知白被堵在人群外,一时不知该如何才能挤进去。
客栈门口的大红灯笼下,张厨踩在一条长凳上,抱着柱子四处张望。
忽然,他瞧见正在人群外徘徊的楮知白,眼睛一亮,挥着手大叫。
“楮兄弟!快来!快过来!”
楮知白倒是想挤进来,可层层拥挤的人群好似铜墙铁壁,他是连缝都找不着半条,更别提挤到门口了!
一细条不知道什么东西被人从客栈甩了出来,张厨屁股往东边一怼,顺利躲过飞射而来的凳脚,抱着柱子伸长脖子朝着楮知白呐喊:“楮兄弟!你弟弟发病了!快来!”
发病?
楮知白登时脸色大变,顾不上会不会暴露身份,脚踏青风越过人流,路过张厨时顺手拎上他的衣领,带着人一边冲入客栈,一边问:“发生了什么?”
张厨对楮知白是修士这件事毫不奇怪,稳住身体,冷静地向他道明事情经过:“你总算回来了!你那兄弟发疯了你知不知道!拿着把剑到处乱砍!你们那间屋子都被他拆得差不多啦!”
闻言,楮知白心下一沉,把张厨随便扔一张饭桌上,自己则手执青风踏着围杆直朝楼上飞去。
嘭!
屋内,施无畏双目紧闭,只着单衣,头发散乱,跨腿坐在床上。
且慢未出鞘,虚浮着拦在少年身前。
突然,少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头一歪,迅速抬腿飞天一脚,直将挥刀砍来的张冠踹出去数丈远。
张冠破门摔去,接连砸烂两道房门,正中对面屋里粉红鸾账。
啊——
一时间,尖叫混着尖叫,一边是抱在床头吃惊不已的久别夫妻,一边是躲在暗处兴奋大叫的围边看客。
解决问题的人不多,看热闹的倒是人挤着人,一层接着一层,生怕漏掉什么精彩好戏。
见兄弟挨揍,李戴二话不说,拎着刀就冲了过来。
可他哪是施无畏对手,连刀都还未举起,便被施无畏一记剑光,反手将弯刀劈成两半。
吴千颂从屋外走来,负身立于半空,起手开阵,浓密的漆黑雾气顿时充斥整个客栈。
可往往阵方建好,便被施无畏挥出重拳,毫不留情地粉碎。
在场者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一时竟无人能压制住施无畏,只能任他在客栈撒野发狂。
没人拦着,施无畏提剑冲出房间,在走廊上不管不顾,逢人便砍。
围观的人哪里见过这场面,那少年手中的剑冷光森森,被砍一下可不是开玩笑的,故而逃的逃,窜的窜,可偏巧他们人多,摩肩接踵挨得紧紧的,一时竟是无处可逃,有几个被吓破了胆,宁愿摔死也不肯被少年砍中,下饺子似的,扒着栏杆就往下跳。
楮知白在底下伸着“筷子”,下来一个他便接着一个,这才没让客栈血流成河。
少年在客栈横冲直撞,眉毛拧成川字,咬紧牙关,满脸痛苦之相。
此刻他的梦里,风云席卷,电闪雷鸣,无数阴兵将他团团包围,他的脚边,小师妹的尸体尚未凉透。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