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三姐在这里开铺,便受顾掌柜照顾良多,温幼槐也同顾掌柜逐渐熟络起来,顾良弼性情温润,在抄书的活计上亦是时常帮她,这一来二去,未免生出些别的心思。
但温家姐妹二人从也不欠人情,往往被帮了,当日就要送些礼品瓜果过去,只是近来这段时间,顾良弼出现的次数实在有些频繁。
温幼槐并不迟钝,察觉到他的心思便开始刻意冷落他,原以为他能懂她的暗示,却不曾想他反倒变得更加积极。
“等会儿我带去学舍分给孩子们吧。”温幼槐视线掠过那几包糕点,转身去理货,她现在实在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温容书没说什么,铺子里要忙的事情很多,她也没时间去管,再者这是温幼槐自己的事,她即便是姐姐也不好插手。
更为重要的,她知道自己这个五妹妹来到江南有多不易,京城那位如今究竟什么意思,她没问过,却仍心有余悸。
只是眼下瞧五妹妹能平静地生活,倒也能安心些。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温幼槐净了手从铺子离开,临走前犹豫一瞬,还是将糕点拎上了。
再怎么样糕点是无辜的,送出去也比放坏好些。
然而到了学舍,孩子们却没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聚成一团不知在讨论些什么。
许是受父亲的影响,温幼槐在教课上一向崇尚遵守本心,与那种古板的老学究不同,眼下遇见这样的情景,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斥责。
她悄悄走近,才发现孩子们当中围着一位青年,那青年的面容被挡住,只听到他的声音隐约传出:“八千九百四十二......怎么样,我算的对吗?”
“我们怎么知道你算的对不对?学舍中并没这一课!”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反驳他,他却不恼,只说:“那你们只管报些你们会算的数字,我不用算盘就能说出答案。”
“我来!九百三十一......”
温幼槐在外面听了半晌,脸上的神色逐渐凝滞,果真如他所说,但凡报出的数字,他只在一息之间便能报出答案......这实在太像一个人。
原先她曾听父亲说,人这一生总是会反复遇到性情相似的人,尤其是你恨的,只要你活着,就无法避开。
却也说不上是恨,姑且算是她不想面对的过去。
却在这一刻忽然又警示似地闪现。
怔忡间,那青年已经从人群中发现了她,站起来朝她走来,瞥见她手中的糕点却是一愣:“温姑娘?”
温幼槐用笑容掩过异样,冲着孩子们举了举糕点,道:“快坐好,顾先生给你们带了糕点!”
“怎么不说谢谢?”温幼槐边拆开糕点边说。
“谢谢顾先生——”
顾良弼脸色微变,但他涵养极好,并没计较这件小事,和温幼槐一起将糕点分了下去。
温幼槐擦了手,无视了顾良弼开始上课,这些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若在世家大族中,这个年纪的孩子们都已开始接受四书五经的熏陶,然这些孩子都来自于附近的穷苦人家,进度自然要差些,温幼槐从识字写字教起,却也并不吃力。
有时讲到四书五经也能引经据典,这都是她幼时受父亲严苛教导的缘故。
顾良弼坐在最后一排听她讲完了一节课,终于找到机会同她说话,看向她时的眸色却亮亮的,“温姑娘怎知我也来学舍教课了?”
温幼槐瞥一眼他手中的算盘,道:“这算盘上有道观的印子。”
“原是如此——”
温幼槐打断他:“你父亲不是说你要潜心准备下一次的乡试么?来这里教书怕是会耽误你温习功课。”
顾良弼本想淡笑着说不打紧,可她脸上的漠然之色让他有些喉间发紧。
他自幼跟着父亲在银铺中与人来往,在人际关系中可以说是如鱼得水,但面对温幼槐时却常常无言,她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像是隐藏着什么,又让人不得不小心对待,生怕伤到她。
温幼槐说罢便走了,并没注意顾良弼的神色,她面上平静,指尖却已深深陷入手掌心。
那些你以为放下了的,会在平稳生活中的某一刻突然袭来,带着过去的伤痛和恐惧颠覆现在的一切。
可她最先想到的,竟是那双冷冷盯着她的眼睛,唇边虽然挂着笑意,却让人无比胆寒。
如果他在,或许又会迫着她问:“——他有那么好吗?”
他分明什么都知道,却要逼着她亲口说出。
想到那些日子的屈辱,她竟也有些混沌了,她在意的究竟是宋翰之,还是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
......
信被送到傅府时,袁观正在和罗霁交手,被人突然打断还有些不爽快,擦了汗指着罗霁说:“你等着!”
罗霁冷笑一声,接过信检查了蜜蜡,挥手让人退下,只身去了书房。
袁观在后面追:“哎,怎么连我的活儿也要抢......”见他走远不由轻哼一声,“罢了,我去酒肆逍遥去,人打不过,酒总能喝得过!”
罗霁将信递上去,头顶却久久没有声音,正当他想抬头去看时,淡淡传来一句:“下去吧。”
他心里不由犯了嘀咕,这个月江南送来的信件屡次提及那位姓顾的书生,分明他与夫人的关系很近,然主子却对此没有任何反应,莫非主子当真打算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