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槐住在洪安寺西南角的一个无人问津的小院中,一连两个月都没有出去。
因这处与寺庙建筑距离较远,又位处深林中,几乎没有人到此处来,除了观空子时常会来给她送些吃穿用度外,她便再没见过别人了。
直到十月初,观空子又来到她屋前,将挑好的水一桶桶倒进瓮中,边对她说:“你今日可以出去了。”
温幼槐哈着气搓手,孟冬寒霜初降,屋内没有点炉火的话手都被冻僵了,她刚想开口问观空子为什么这么说,就见他略微皱眉,道:“上次我拿来的炭火已经用完了吗?”
观空子样貌似佛子,平日也总是波澜不惊的,偶尔流露出和人一样的神情却怪有些稀奇,温幼槐不禁多看了两眼,他便又道:“明日我再挑些炭火来。”
“不用。”温幼槐忙拒绝道,“上次你挑的还没用完,我只是不喜欢常烧炭,屋里太热反而闷得慌。”
实则她自从在这里住下后已经学会了节俭,自己烧水自己做饭,不免会对生活中的用度俭省些。
观空子便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了,长长的睫毛微垂着,抬手将最后一桶水倒了进去。
温幼槐看他恬静的样子,总觉得像是在看自己未曾谋面的弟弟似的,他面容白皙又俊俏,原该读书考取功名的年纪,却在寺庙中做些杂工,未免让人觉得可惜。
但他似乎很享受这样的生活,做事从来不骄不躁,应也是这庙里住得最久的书生了。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温幼槐一如往常地邀请他,以为他会一如往常地拒绝,却没想到这次他点了点头,掀起沉沉的棉帘走了进去。
甫一进去,脚下的步子不由微滞。
这原是处落败了的院子,约莫也有十年没人住过了,他将她送过来时,到处都是蛛网灰尘,现下却也被她洒扫得一干二净。
炉上煨着不知是茶还是汤的铜壶正咕咕冒气,小桌被擦得洁净,没有瓷瓶,她便将茶花斜插在窗边,浅粉的山茶花叠蕊鲜艳,如她的主人一样坚韧。
也是在这时,他才发觉那个印象中娇弱执着的姑娘,其实内心是无比自由的、高傲的,像一株随风落地的种子,在何处都能茁壮生长出根。
“方才你说,我今日就可以出去了,这是为什么?”温幼槐走到炉前,为他倒了一盏浓浓的热茶。
观空子有些疑惑地接过茶,便听她解释:“这是我从山上采摘的松针,没有毒!”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观空子心中竟生出一种莫名的暖意,将茶端到唇边吹。
喝下一口后才道:“山上的书生都已经下山入世了,你偶尔去前面坐坐,我帮你遮掩着,倒没什么风险。”
温幼槐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问:“怎么都走了?不是还没到科考的日子吗?”
观空子放下茶,面色变得严肃:“新皇登基,广纳贤才,各府大人收揽门生,大家都下山各找门路去了,并没人再等科考了。”
“新皇?”温幼槐心想自己不过走了两个月,怎么京城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观空子点点头:“便是原先的太子,”语气一顿,又道,“陛下登上帝位后大肆提拔近臣,傅二爷——如今已经是内阁首辅了。”
他说这话时一直在观察温幼槐的神情,却见她面色平静,并没有任何的波动。
可他却不知,温幼槐攥着茶杯的手都泛白了。
内阁首辅。
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子,竟也被他坐上了。
原她总想着,再等等,等到明年开春,寺里的书生都下山了,她便能找到机会离开洪安寺,去往江南。
可他的权力如今竟越发的大了,她竟不敢赌,如果他还在找她,如果他认定了她会去江南,如果他就是要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呢?
这个时候,这座荒无人烟的院子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温幼槐端起木盏咽下一口,苦味在喉间回泛。
“那你呢?”她问观空子,“你怎么不下山?”
观空子却侧过视线,只是淡淡道:“因缘际会,强求不得。”
每每这个时候,温幼槐才对他有几分距离感,他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了,可他又为什么会帮她?
*
日光透过雕花漆窗照进屋内,落在男子略带温柔的脸侧,他细细端详着床上婴孩的模样,像是出了神。
老夫人从外间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的一幕。
麟儿被乳娘抱起来趴在床上,小小的身体便开始用力往回翻,脚丫蹭着褥子蹬,眼睛还睁得大大的朝眼前的男子看去,一点也不怯他的气势。
“麟儿这么快就学会翻身了......”傅伯山喃喃道。
一旁的乳娘便接上话:“是啊,二爷别看她人小,劲儿却大得很!”
傅伯山缄默不语,眸色变得轻淡,直到麟儿突然伸手抓住床边系的红带往前爬了一大步,他一惊,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她倒是很喜欢你这个父亲。”老夫人走了过来,“也不枉你每日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