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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黄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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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

那年六月热得出奇,竟已有了炎夏的架势。

滕柏仁的卧室前,当着一根大榕叶的枝桠,蝉鸣拼了命的聒噪,让人在冷气打得过低的房间内,也是焦躁出一脑门的汗。

九岁的滕柏仁一个人坐在窗前。

女佣进来收拾换洗衣物,意味深长看了他背影一眼。并未与他说话,捧了脏衣娄出去,嘴里嘀咕道:“怎么总感觉有股味道……是不是失禁啊。”

她出去的时候门没带严实。

于是女佣们低声交谈的声音钻进门缝里来。

一个新来的年轻佣人问:“今天家里怎么没人?”

“怎么你不知道吗?”一个年老的答:“今天少小姐办葬礼,人都过去了。”

“什么?出车祸那个……?”

“嗯。”

“这就已经头七了?葬礼怎么这么低调……”

“一个私生女,也就我们私下无人的时候叫一声少小姐。哪里能高调?随便糊弄一下也就过去了。”

“楼上的那个不去啊?”有人对着木制楼梯上努努嘴:“毕竟是送最后一程,他们俩不是关系好吗?”

“他?”年老的那个声音里透出几分不屑来:“谁管他?一个残废,家里的隐形人而已……”

龚哲站在滕柏仁的轮椅后,本能地退了一步、两步,冲天的火光把墨黑海面映得宛若白昼。

龚哲是滕柏仁得势后才跟在他身边的保镖,自然不知道,二十年前,滕家的私生女、那生命力旺盛得近乎野蛮的少女,她的葬礼定在六月十七日。

黄历上写着那日:诸事不宜。

可没人管这些。所有人只想把这场私生女的葬礼尽快糊弄过去。

滕柏仁失去了唯一照拂他的人,甚至没人有耐心带他去姐姐的葬礼。他一个人闷在逼仄卧室,过分繁茂的大叶榕再无人替他修剪,挡住了窗前全部视线,他甚至望不见送灵柩出门的队伍。

没有人知晓为何滕氏祖宅坐落的港岛半山上,从此再无大叶榕。

龚哲终是反应了过来:“滕少,我们现在……”

“走吧。”滕柏仁操控着轮椅。现在他的轮椅十分智能了,不像二十年前葬礼那日、他被一个人遗忘在卧室,无法去上厕所,尿液顺着轮椅的轮轴滴答、滴答……

滕柏仁轻飘飘地说:“看来,明天的婚礼要变葬礼了。”

-

六月十七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滕家二少很平静。

所有人带着适合邮轮派对的奢华服饰,忙不迭打电话找海岛唯一的高定店订适合葬礼的服装。

唯独滕柏仁,他没参与这场混乱——他穿着本来为婚礼准备的礼服,黑西装配白衬衫,口袋插一只白色铃兰,竟有一种本来为葬礼准备的肃穆。

他坐在轮椅上,看本是请来主持婚礼的神父,冷汗涔涔地翻阅着圣经,为滕氏少夫人的最后一程祝祷。

龚哲站在滕柏仁身后,想起滕柏仁常常挂在嘴旁的一句话——

他对姜堇说:“我要你碎成一片一片的心。”

现在姜堇的心脏的确碎成了一片片,物理意义上的。

龚哲很久以后才知道,被滕家藏得极深的那个私生女,是在下半山的窄道上,与一个醉酒驾驶超跑的阔少相撞身亡。

车祸现场相当惨烈,她的车当场爆炸,尸骨无存。

龚哲是在听闻了那件往事后,忽然觉得滕柏仁为姜堇操持的那场葬礼,好似二十年前那场葬礼的一次复刻。

现在的滕柏仁已有了能力为姐姐办一场葬礼。

这一次,他不会再缺席。

他在公海上布置了盛大的邮轮,铃兰与马蹄莲是最适合葬礼的纯洁,随着沉没的巨轮缓缓陷入海面。曾经所有鄙夷她私生女身份的滕家亲友,都齐聚一堂,送她最后一程。

龚哲脊骨发寒地想——或许那打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婚礼,而是一场计划内的葬礼。

滕柏仁只是借用了他心中最像姐姐的姜堇,来办一场他想象中的葬礼。

-

又一年后,非洲。

“嗨,Lilac,你来瞧一瞧他。”一个穿当地传统服饰的非洲妇女,头上顶着的木盆内托一个男童。男童四肢细瘦,小腹却似皮球鼓出。

被唤作“Lilac”的年轻女人,有张典型亚洲面孔。

她穿一件浅灰的紧身T恤,配军绿的工装裤,为防蚂蝗大夏天也蹬一双山地靴。她极瘦,精神头却显得很好,一头浓密乌发看起来大约到肩膀长度,在脑后束一个利落的马尾。

她怀里正在照拂那个婴孩,一边回应非洲妇女:“让我看看。”

她用听诊器的动作很熟练。

“要抽血。”她抽出一颗糖来,在小男孩面前晃晃:“巴旦木巧克力,所以你不要哭,好吗?”

非洲妇女叹道:“还好你学医。”

“我不学医。”年轻女人笑道:“我只是在这里打下手。”

“那你怎么会这些。”

她耸耸肩:“我什么都会一点。”

“为什么?”

“为什么……?”她偏头似思考了一下,半开玩笑般:“大约这样才能活下去。”

非洲妇女深以为然,点头附和:“是,非洲这样的原始环境,蚊虫、高热、疟疾,的确很艰险。”

年轻女人只是微笑。

好似在她心中,面对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反而有种过尽千帆的轻松。

“对了你知道吗?”非洲妇女接过她怀中原本抱着的婴孩,替她哄着:“今天有一支国际援助队过来。听说里面有个年轻帅哥,也是亚裔。”

“有多帅?”

非洲妇女耸一下肩:“你们亚洲人说的帅,我是不认同的。亚洲人太瘦弱,像我们这里的细尾獴。”

年轻女人爽朗大笑:“你说我像细尾獴?”

“噢,Lilac,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相信会来个帅哥而已。”

帅——姜堇顶着剧烈的日头微眯眼想了想。她从青春期开始就跟其他少女不同,在她眼里好像没有这个概念。

她看人的时候不看五官,只看眼神。

她只在意一个人的眼神看起来像豹子,或者绵羊。而说起豹子一般的眼神……

当姜堇略微陷入思绪,旁边的非洲妇女忽地轻碰一下她肩,冲她挑眉的意思是——你就说帅不帅吧!

姜堇循着她视线抬眸,微是一怔。

走进来的亚裔男人即便混在一堆欧洲籍中,也显得高大。肩宽,因而显得往下收紧的腰线利落好看。寸头理得很短,也只有他这般锋锐的下颌线扛得住这发型。

晒得偏黑,不知是不是喜欢抽烟,顶着阳光时习惯性眯眼,眉和眼的色泽都极浓,是片化不开的墨。

现在无论亚欧都鲜少见到这类型的帅了。镜头推崇漂亮的、文雅的、甚至孱弱的男人。可是眼前这男人的帅,不是贡献给镜头捕捉的,他出现在你面前,像一把燎原的火,攫取你所有视线,那荒草微微焦枯的味道,是他身上难以抵挡的荷尔蒙。

男人看到年轻女人,也是很微妙的一怔。

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朝她走来:“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女人答:“Lilac。”

紫丁地花的英文名,堇菜科。

男人无波无澜地点一下头,接着是自然地对接工作。

最近天气太潮热,激惹的大批蚊虫令疟疾横行,国际救助站里分外忙乱。炽烈的阳光从白布帐篷的缝隙里透下来,男人始终在忙,来不及喝一口水,咽口水的时候喉结滚动。

直到夕阳西沉。

暂告段落的工作让人不想吃饭,甚至不想喝水。男人远远站在帐篷外抽一根烟,帐篷这边的非洲向导端着盒饭,远远朝他呼喊,示意他不要走远、也许会有豹子。

远处蛰伏的山峦就像一只巨型的豹,黄昏烫金着它锋利的脊线。

男人扬了扬手,以动作示意“知道了”。

方才的年轻女人走到他背后:“还没来得及问,你呢?现在该怎么称呼你?”

男人睨她一眼,嗓音低沉:“还是陈列。”

姜堇到此时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管陈列语调再怎样平沉,但听听他说的话:“现在该怎么称呼你?”/“还是陈列。”

她的身份一变再变,他却永远是陈列。连个英文名都没有,简单,干脆,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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