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刀他很熟,他曾从姜堇随身的包里翻出来过。
刀刃上沾着黏稠的血迹,正嘀嗒、嘀嗒,一滴滴淌在甜腻温柔的地毯上。
姜启川猛一下坐直了身子,太阳穴是炸开一般的疼,他稳住身形拼命忍下想呕的冲动。
忽听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姜启川立即看过去。
意想不到的,姜堇坐在角落的另一张丝绒沙发上。高跟鞋歪着地毯上,两条纤长小腿并拢了蜷在沙发上,像偷溜来舞会跳了太多舞的少女,百无聊赖地躲在这里休息。
一手还拎着酒杯,另一手无所事事地拽住旁侧落地灯的灯绳。
整间休息室的光源都来自那盏落地灯。
随着她一下下拽着灯绳。
啪嗒,啪嗒。
整间休息室明晦不定,人的心脏随之缩张,好似她掌控了人心跳的频率。她尚且戴着那只蝴蝶面具,蝶翼缀着那只红到发暗的蜘蛛。
她美到绝色的脸时而暴露在光线里,时而隐没入黑暗中,诡谲而有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
姜启川立刻丢了那柄刀,低声喝问:“你想做什么?”
姜堇只是轻轻地笑。
姜启川暴起跨至姜堇面前,这诡异的情形让他神经紧绷到失控,他看上去想要扼住姜堇的咽喉:“你到底什么意思?”
可他堪堪停了手,不知这样做会不会又落进姜堇的另一重圈套。
有一瞬间他甚至不确定,这只蝴蝶面罩下的人是不是姜堇。
姜堇会不会躲在暗处、悬在半空,冷眼看着这一切。
也许七年前的姜堇早已和她母亲一起,被他给逼死了。
姜启川想到这里,忍不住汗毛倒竖。
姜堇轻翕双唇,语调近乎蛊惑:“还不跑?”
姜启川几乎夺门而逃。
他顾不得思考更多了,这里诡秘的氛围令他快要发疯。他狂奔过走廊,柔软长绒地毯宛若沼泽陷住他双足。
他一路跑得跌跌撞撞,双手在半空不停乱抓,好像要抓住什么带他脱离这困局似的。
他沿着墙根一路猛跑。化妆舞会酒局正酣,宾客们觥筹交错,好似无人注意到他。只有端着托盘的侍应生沿墙根而行,近乎错愕地看着他。
他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两扇如教堂般高耸的门扉就在眼前,只要跑出去、只要跑出去……
姜启川双肺有种近乎炸裂的痛感。他小时候家境优渥,长大后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此生未这样狼狈地奔跑过。
他素来规整的发汗湿了黏在额前,那两扇木扉已不过咫尺,只要他伸出手去……
扑通。
姜启川几乎以为是自己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其实不然,当他的脸被重重压在地板上、一阵剧烈的痛感传来,他才意识到是有人在背后扣押了他。
因他企图逃跑,动作格外激烈些。
姜启川拼命扭动脖子,挣扎着去看面前的木扉。
明明那样近了……明明就在眼前了……
这时他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优雅的高跟鞋,轻巧的脚步,好似随时都能用鞋尖踢一踢他的脸。
“就是他。”他听见自己的女儿、姜堇那冷漠又华丽的声线说:“我亲眼看见他从休息室跑出来的。”
-
在警局的几天,是对人精神意志的摧毁。
无论姜启川如何解释他并不知刀刃的血迹从何而来,自然无人信他。
那柄刀被送去做化验。
传回来的结果令所有人震惊——那嘀嗒嘀嗒的血迹并非鲜血,而是红酒泼在陈年血迹上使之融化。
那血迹查询起来,与七年前一个在工地电梯井事故中去世的工人DNA一致。
对此姜启川三缄其口,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姜太太娘家到底是为着面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动用最好的律师把姜启川给保了出来。
姜堇是在三个月后见到姜启川的。
那时姜启川投资的港岛项目已欠下巨额贷款,公司周转不灵已开始走财务清算流程。姜启川找去酒店,称若是不让他见到姜堇,他今日便从这里跳下去。
姜启川回到总统套房时,姜启川坐在沙发上,他身后是那巨幅的观景窗,江水蜿蜒而过,莺飞草长,已是深春。
滕柏仁坐在一旁的轮椅上,唤她:“Poppy,你有客人。”
姜堇将手袋随意扔在沙发上,一边偏着头摘去珍珠耳环,一边饶有兴致看着姜启川满脸的胡茬。
姜启川也是出来后才知道,当时姜堇抠住合同上一处他没细看的字眼,以合同有漏洞为由,在财务拨款前,提前撤回了合同。
他赔个精光,她全身而退。
“姜雪照。”他死死盯着姜堇:“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给我填上银行贷款的窟窿。”
只要这样,他尚有回旋之力。
“最后一次机会?”姜堇笑道:“不然怎样?”
姜启川将一叠DNA报告摔到茶几上,看向滕柏仁:“七年前,我的一个私生女找上门来,逼我给她一笔巨款。她是由一个当戏子的妈生出来的,从小在老鼠遍布的窝棚里长大,跟着一个酗酒打人的继父长大,长成了这样一个贪婪虚荣的下等货色。”
滕柏仁静静坐在轮椅上:“姜先生,你的家事与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现在这私生女麻雀变凤凰,变成滕二少的未婚妻呢?”
滕柏仁睨姜堇一眼。
他的眼神总让人想起深海,阴冷,潮湿,沉郁得过分。被他瞧一眼,那挥之不去的触感黏在皮肤上。
滕柏仁问姜启川:“你知不知道Poppy跟我多久?”
“四年。”滕柏仁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不相信四年的未婚妻,而相信你突如其来的一番话?”
“因为滕二少应该很讨厌被骗。”姜启川掏出一只小小密封袋:“只要她一根头发,去跟我验DNA,滕二少,你不损失什么。”
滕柏仁再次看向姜堇,良久。
终是开口唤:“过来。”
姜堇朝他走过去。
她规驯地站在滕柏仁的轮椅边,滕柏仁又唤:“蹲下。”
她屈起左膝,在轮椅旁蹲下,微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这一刻的神情。
她一切都是纤纤的。脚踝纤纤的,手腕纤纤的,包括那蹲下后格外柔软的腰肢,和修长的颈项,像只美丽而脆弱的金丝雀。
姜启川眯眼看着。
滕柏仁对待姜堇的态度,便似对待一只金丝雀。
他张开阴湿的手掌,轻抚上姜堇的头顶。姜堇的发丝浓而厚,摩挲在掌纹是丝绒般的触感。滕柏仁垂落着眼神,神情沉迷,可下一秒他一转手腕,似就能扯下姜堇的一缕头发。
轻而易举地,摧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