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不该对她说那样的话。”
秦夷简站在廊下,望着窗棂那侧走远的小娘子,重重树影落在他眉间,将眼底的忧郁之色渲染得愈发凝重。
柏丘道人握着拂尘轻轻一甩,一道近乎透明的屏障便将二人笼罩其中,“秦判官这样说,难道贫道对宋娘子说错了什么?”
秦夷简沉默良久,道:“我是身死之人,不应让她留有执念。”
柏丘道人嘿了一声,走上去跟他掰扯:“广积功德,再续姻缘,这句话有何不可?今生坎坷,来世必当顺遂,这句话又有什么不对?你这个人,明明自己心怀执念,却总想着让宋娘子忘记你。”
秦夷简低头望着墙面上的参差树影,眸中只余下一片萧瑟,“我心怀执念,是我心甘情愿,但我不想她也困于其中。”
她正当韶华,又凭着学识进入尚书内省,便是数一数二的女学士,岂能因一个死人蹉跎了余生?
柏丘道人皱起眉,“但贫道有一事不解,既然秦判官想让宋娘子忘记你,为何又要让宋娘子看到你的魂魄?”
这一问也道出了秦夷简心中的疑惑,譬如昨夜,符箓分明就在衣袍的夹层中,可宋识却能看到他。
温热的唇瓣覆上来时,带着清甜的酒气,他的喉结不可抑制地滚了滚,“我也不知,符箓我时刻带在身上,从未取下。”
“这就怪了,只要那道符箓在你身上,宋娘子便不可能看到你,也不可能听到你的声音,”柏丘道人目色一沉,抬手捋着花白的长须,自顾自发问:“难道贫道画错了符?”
秦夷简眉峰微敛,道:“问题应当不在符箓上,方才我站在廊下,阿识虽然察觉到我的存在,可并未看到我。”
柏丘道人琢磨半晌,仍是想不明白,索性从身上摸出一张黄纸,“罢了罢了,贫道重新给你画一张就是。”
秦夷简低声揖谢:“有劳道人。”
柏丘道人将食指伸进腰间的小葫芦里蘸了蘸,便在黄纸上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依贫道看,两位都互相割舍不下彼此,秦判官不如就此还阳,贫道让宋夫人设下法坛,为的就是此事,如此一来,秦判官与宋娘子不用忍受相思之苦,贫道也能全了一段佳话。”
秦夷简眸底泛起一丝波澜,似是有所动摇。
柏丘道人抬头瞥见他的神情,觉得这次似乎可行,趁势劝道:“有贫道的符箓,宋判官的肉身与生前无异,只要还阳以后多加注意,与常人没什么两样。”
秦夷简垂落眼眸,缓缓抬起右手,五指虚悬在空中,生前手掌间的箭伤已然不在,但他仍然记得骨头深处隐隐传来的疼痛,以前她总说他的字不如她,却还是喜欢看他写字,现在他尚能临摹出她字迹的九分神采,若是魂归肉身,不但难以提笔,还要事事麻烦于她。
如此,倒还不如以鬼魂之躯苟存于世。
柏丘道人瞅着他又开始左右踌躇,便皱了皱眉,把画好的符箓塞他手里,并替他做了决定,“秦判官莫再推辞了,法坛已经设下,阵法贫道稍后摆好,秦判官只需等着今夜与宋娘子重聚即可。”
秦夷简伸手欲拦,但柏丘道人已撤去屏障,扬步走至阶下。
庭中法坛快要布置完备,章氏怕有疏漏,又到柏丘道人身旁询问。
秦夷简看着手中略显潦草的符箓,总觉得有些不靠谱,他担心再有旁人看到他的存在,抑或是听到他的声音,也不好再贸然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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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至。
柝声穿巷而过,惊起远处几声犬吠。
柏丘道人抬首看了眼天,将手中拂尘轻轻一挥,开始凝神结印。
须臾间,四周气流为之一滞,庭中草木簌簌摇动,却未见丝毫风声。
看着柏丘道人掐诀作法,秦夷简心下忐忑,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挣扎过,尽管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想和她日日相守,可是,他更害怕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忽地,脚底微动,他感觉到有股力量在拖拽着他。
秦夷简低头去看,发觉游弋在身体周围的莹白光点异常得多,但衣袍边缘的裂隙反倒愈发明显,不等他作出反应,那股力量忽而霸道,几乎要将他的魂魄撕裂。
柏丘道人发觉情况不对,慌忙停下手上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