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硬,林祈安腹诽道。可于皖深深看来的眼神,又不似在说假话。林祈安不满道:“师兄你这话说的,我棋艺就那么差吗?”
“跟我比的话,确实还差些。”于皖笑了,眼底的悲哀一闪而过。他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正了神色,“诸生会的话,若你打算让他参加,我不会阻拦。”
林祈安忍下和他再战三百回合的冲动,道:“我无所谓,但师兄不想让他参加的缘由,可否说说?”
于皖闭了闭眼,轻声道:“他都能敌得过大师兄,在诸生会里夺个第一也不稀奇。而他一旦赢了,对庐水徽今后的招徒,乃至今后在百家间的地位,都能提供些裨益。”
“可说到底。”于皖话音一转,“他是我半路收来的徒弟,我并没有教过他什么。”
他对上林祈安的双眼,续道:“他大可代表庐水徽拿个魁首回来,但我怕的是,日后若教不出像他这般厉害的弟子,会引来流言反噬。”
林祈安道:“天资奇高的弟子本就昙花一现,非你我能强求。”
“我知道。”于皖叹了口气,修长如玉的手指在黑色棋子间搅动,“可你我也都知道,招徒一事,分明就是不公平的。大门派名声远扬不说,就是一层层筛选下来,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小门派招收到灵根优秀的弟子。”
“然而世间没几个人考虑这些原因,他们只要一个结果。”
林祈安沉默半晌,将他的话细细品味过一番后,才开口道:“师兄,你想的会不会有些太悲观了?”
“兴许吧。”掌心将棋子握住又松开,于皖盯向那一颗颗光洁明亮的黑子,每一个上面都倒印有他的身影和看不真切的神情。
“私心来说,庐水徽是我隶属的门派,若是遭遇什么,我再无别的地方可去。我们师兄三人与她一同长大,我知道她有不足,也知道旁人如何的瞧不起。”
于皖难耐地闭上眼,眼睫轻颤,紧紧将棋子握在掌心。他声音略有颤抖,但一字一句又说得颇为认真清晰,“可有她在,庐州就不会有第二个于家遭遇狼妖。”
于皖离开时带走了林祈安的棋,说是借去玩几天。林祈安大手一挥,爽快地批准应允。
这一日天朗气清,格外温暖,仿佛春日按耐不住,提早带来。天渐渐不再如前些日子那样赶着黑,于皖借亮走到弟子们所住的院落里。
他回来半年,还是头一次到往此地。年假未曾结束,仍有弟子没回来,重重院落间透露几分冷清。于皖默默地走了会,总算见到个眼熟的身影,喊一声:“晏阳。”
晏阳平日里活泼好动,也自然按捺不住性子静心听讲,曾让于皖头疼过好一阵。听到于皖的声音,他跑来行个礼,问道:“于前辈怎么来了?”
于皖道:“找个人。”
晏阳面露苦色,道:“你都不教我们了,还要抽背经文吗?”
于皖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弯下腰对上他的双眼,柔声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剑修的师兄住在哪里?”
晏阳很机灵,听罢就理解他的意思,有意要在于皖面前显摆一番,两眼亮晶晶地说道:“前辈要找谁?我帮你找。”
于皖直起身轻轻一笑。小弟子愿意帮忙,他求之不得,便道:“那就麻烦你了,我找李桓山前辈的徒弟,叫虞城。”
“没问题。”晏阳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胸脯,快步跑走找人。于皖立在原地,瞧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头涌过一股暖意。
日头无声地落了,远处的天由蓝色蓦地过渡到橙黄。于皖的头竟在此刻真的应言地泛起隐隐刺痛,倒不至于不能忍受。他随意地靠在墙上,伸手按了按眉心。
在狐族后来度过的几日,他未受苛责,相反,东源之是生怕他有半点不满意。但那到底是旁人的地盘,再怎么被精心优待,也不如家。
所以他睡得并不算好。而于皖一睡不好,就避免不了地会头疼。
他有时也会在心里想,大抵是幼时那几年被人伺候惯了,明明没有少爷的命,却落下一副娇气的身躯。于皖半阖着眼,一手握紧棋盘,另一手按揉穴道未曾停歇,直至虞城被晏阳带来,将他手间动作打断,“于前辈。”
晏阳见他面色不佳,问道:“前辈,你怎么了?”
于皖微微摇头。他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虞城,那日苏仟眠同大师兄交手时,你在一旁有没有看到野猫?”
虞城显然也没料到,于皖大费周章地把自己喊来,为的是问这么个小事。他早已回想不起那一日的种种细节,小声道:“都过去那么久了,谁还能记得有没有野猫。”
于皖了然地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了,多谢。”
虞城试探地问一句:“您还有要问的吗?”
“没有了,你回去罢。”于皖道。
得过应允,虞城飞快地离开了。倒是晏阳在一旁一字不漏地听去他们的话,神神秘秘地说道:“前辈,我知道哪里有野猫。”
“哪里?”
“掌门那。”提起这个,晏阳神采飞扬,伸出手比划,“这么大一只,可肥了!就是平日里乱跑,不容易见得到。我好几次想喂都没喂到。”
刚消散些许的头疼因他叽喳吵闹的声音再次叫嚣起来,于皖没在意,见他喜欢,提议道:“下次可以让掌门带你一起喂。”
他没问到结果,也无意多留,又道:“今日多谢你,我该回去了。”
“前辈再见。”
可惜于皖没走出几步,晏阳又重新追来,神神秘秘地说道:“我今日帮你一个忙,那你能不能也帮我和新来的那位前辈说说,让他别问我经文。”
讨报酬来了。
“说说倒是没问题。”于皖思索道,“但你就不怕他因我的话而对你留心,起了反效果?”
晏阳眨巴眨巴眼,显然是没想到这一点。
“有些基础的东西必须认真学,不能偷懒。”于皖语重心长地劝说道。晏阳呆呆看着他,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还是没忍住抱怨一句,“要背的太多。”
“不背如何运用呢?”于皖反问道。
晏阳不吭声,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就是不知到底懂没懂。要他在如此年幼的年纪,理解一些事物道理,确实强人所难。于皖也没想着能和他解释清,如曾经师父劝解自己那样,说道:“日后你都会懂的。”
他朝晏阳挥手道别,走入沉黑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