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时机未到,而她等的人也还未来。
阿秋耐心地等待着,远近错落的灯火逐次熄灭,街道巷落原本的喧嚣渐转沉寂。
她曾与顾逸同游西市,已熟悉了此地的氛围与节奏。
作为建章最繁华的夜市,西市的喧嚣时段,自日落时分开始,那时酒肆食坊的客人开始入场,而街边的摊贩亦忙着铺开自己来自大江南北的各色货物。
再过些时候,青楼舞坊的歌姬舞女预备好了,楼上的丝竹管弦之声便会飘溢而出。
不像东市以南朝本地汉人民商为主,西市代表着大衍四通八达、跨越疆界的贸易与财富流动。不远千里而来的各族之人均在这里交易,贩卖货物。
也因此南北各方势力都在这里暗中盘踞,可谓潜流暗涌、卧虎藏龙之地。
阿秋记得顾逸曾经说过,西市最大的两股势力,在明处就是裴家的神獒营,人称建章一霸;而在暗处的便是她二师兄墨夷明月的刑风堂。
刑风堂在兰陵堂内不但司掌刑讯追杀,暗桩线人,还兼管收账要租,兼职打手。长江之上,更有刑风堂主宰水路商运的分支“夜游天下”。
二师兄能做这些事,至少部分得益于他胡汉混血的身份。从前阿秋只觉得师父在南北对立情绪明显时,能罔顾世人眼光,收纳一个混血相貌的弟子,是不拘门户血统之见的开明做法。而到了现在,她始察觉这其下,怕有更深的用心。
尤其是师父本身可能亦非汉人。
一念及此,阿秋的心头再度罩上一层阴霾。
一道同样黑色劲装的人影自天而降,悄无声息落地,旋即警觉环视,似在找寻,
他落地那一刻,一个人影轻盈地自门侧阴影之中踱出,拦住他去路,正是阿秋。
她轻声道:“你可查出了裴夫人所说的,那些西域人落脚之处?”
来者虽如阿秋一般,也是黑巾遮面,却改不了眼神里的明朗自信,那是独属于顾逸座下、天权御者烈长空的眼神。
但在此刻,他眼中却只露出一个苦笑,瞧向花木掩映的园中,道:“早知是这个结果,我也不必去西市一家家查问,直接跟随少主来这落玉坊就好了。”
又问道:“少主是否早就猜到,那批西域杀手落脚之处,便是这里?”
阿秋凝望着落玉坊后园里,正在渐次熄灭的连绵灯光,轻轻摇头道:“我当然不能确定,所以才派你去查。苑四娘等于是扶苏公子的半个娘亲,无凭无据的话,我们也不能随便栽赃她。”
烈长空闻言默然,片刻后道:“我自羯族商会那边一路顺藤摸瓜,后又借用神獒营和廷尉的眼线,最终一路查到这里来。当时透过羯族商会向汉人购买火药的那群西域人,其首领是个年轻女子。他们最终的落脚之地,并不是城中任何一处客栈,而是这落玉坊。”
烈长空是不得不点出,苑四娘包藏这些人,已是明白无误的事。
阿秋叹了口气,道:“那些突然出现于西市的西域人,是否以女子为多,且均容貌美丽?”
她这一问却并非毫无由来,皆因这般长途跋涉,入玉门关、过中原到南朝,都是艰苦卓绝的旅程。无论商队还是武士,正常情况下皆会以男性居多。若是女子为多,那便是不正常的事。
烈长空忖度道:“是否容貌美丽恐怕没人知道,因他们都是以风帽刻意遮去面容的,但看身形,确实女子人数不少。不过当时没有人敢打他们的主意,皆因这些人一看均不好惹,一望皆知是练过的好手,且纪律严明,进退有度。”
他忍不住地道:“少主,你看苑四娘说□□势明朗之前,她至少不会站在胡族一方的表态,有几成可信?”
烈长空随顾逸征战近十年,一向自信坚毅,当他向阿秋问出这句话来时,意味着他也已经心中打鼓。
这当然是因为他所虑及的不只是一个苑四娘的态度,更是苑四娘口中提过的,北羌十万大军已正陈兵南下的事实。
阿秋不动声色地道:“我令你送往幽州关内侯处的密报,是否已经发出?”
烈长空肃然道:“已于一个时辰前发出,通过少师御者接力,此刻应已经到了江北。”又补充道:“与此同时发出的,还有小樊将军传往西北军的家书。小樊将军一收到少主的传讯,立刻便挥笔作书,着我设法传往边关。”
又有些犹疑地道:“朝廷尚未公开讨论此事,少主已提前以私人名义名为传讯,实则是调动朔方军和西北军,是否会欠妥当?”
阿秋凝望落玉坊最后一处灭尽的灯光,淡然道:“你可知临战之前,最要紧的是什么事?”
烈长空想也不想地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是筹备粮草。”
阿秋微笑道:“那只是从军事角度的看法。从政治角度而言,是要立刻弄清楚哪些人会站在我们一方,哪些人又会从中作梗。”
烈长空醒悟过来,道:“少主是担心宫中朝中,亦会有如苑四娘这般摇摆不定,看哪方赢面较大,便打算投向哪方的人。若等得朝廷公之于众,决议结束,备战时间亦已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