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师顾逸从立朝开始,在励精图治同时,亦重视秣马厉兵。故此天下虽然平靖,但建章师的训练招募,粮草储备,从未有一刻放松过。而与西北樊缨、朔方李重毓亦一直保持联络,那便是在为北伐做准备。
顾逸一直断言,南北必有一战,势无可免。但当顾逸不在朝,裴元礼过世,而谢朗又病倒的此时此刻,此一役却这般突然地就迫在眼前,自会令所有人都生出猝不及防的感觉。
就在此刻,裴夫人穆华英却忽然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南朝并非没有公主。”
此一语如石破天惊,场面先是静默片刻,而后满堂沸然,议论声虽不大,却是无时或休。
“我朝哪里来的公主?为何从不曾听人说过?”
“这不可能,陛下若有册封公主,我等臣民岂会不知?”
“难道……陛下在宫外,还有其他女儿?”说话的人,便只能偷偷觑宸妃的脸色,却也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连阿秋也吃了一惊。她入宫虽只有半年,但宫中大小诸等人物还是都听说过的,若真有公主,除非真如上面那人所说,是谢朗在宫外所生之女,否则她不可能毫无听闻。
便连上官祐之下的裴萸,亦投来不解眼光,显然是她都从未听母亲提过此节。
唯有宸妃脸色不变,却似乎是极耐心地要听穆华英解释清楚。
穆华英似是早有预料,她冷然环视全场,等到人声稍小之后,才慢条斯理地道:“我们南朝,可并非只有大衍一朝。大衍之前,还有前桓。大衍没有帝女,可不代表前桓没有。”
她这一句说出,场面亦再度陷入一片死寂。
而后,是比先前热烈得多的纷纭议论,声音也愈大。
“末帝司马炎有女儿么?不记得史书有此一笔。”
“前桓末帝明明是无后而终的!”
“如今想起,倒真是奇了怪了,末帝即位时正当盛年,为何在位七年却没有皇嗣?按说他后宫也很充盈,几乎为数代之最了!”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臣,摸着胡子说道。
另一名髦耄之年的老臣应道:“据说末帝当年期望皇长子从皇后上官氏而出,故而抑制妃嫔,不使其有孕。谁知皇后数年间亦未有孕,薨逝又早,故末帝一朝,竟然无嗣,”他叹了口气,重重地道:“这也是前桓覆灭的原因啊!”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当年叛军进宫虽致前朝四分五裂,可若其时司马家仍然有后,前桓毕竟延续近百年,于官民皆有恩德,人心思桓,必然仍会拥立司马皇储,也就……”他说到这里,猛可地打住。因金銮殿上的宸妃,正自似笑非笑地向他瞥来。
他原本要说的是“也就不会是如今的陛下,得到这龙座了。”此刻当然全数咽回肚子里去,再不敢多吭一声。
阿秋心知本来这般公然当廷讨论前朝旧事,已是不该,遑论竟然还品评到当朝天子取天下的正当性合法性。宸妃只是瞪了他一眼,已是宽宏之极。
但另一念却在她心中挥之不去。
这些老臣心目中,司马炎和上官后是无嗣的。可是她却知道,上官皇后曾育有一子或者女。如今的天子谢朗,也知道这一节。
那么说起来,若这个孩子还在,当年拥护前桓的旧臣和军队,必会拥立这个孩子。不说别人,至少如今隐于宫中的天机四宿,定然是站在这孩子一方的。那么,也许司马皇室血脉不绝,而前桓将延续基业。
现在的一切,便不会发生。而自己,也不会站在这里。眼前这些人。宸妃、穆华英……或者都不会是如今的模样,也不一定在这里。
一念及此,忽然觉得眼前一切,似都如梦,那般不真实,而自己如身处云雾中。
是身边的人声嘈杂,又渐渐将她唤回人世。
“裴夫人说前桓尚有公主,是否有证据?不会是冒充的罢?”
是了,阿秋迷惘地想着,琰秀所生的那个孩子,她最后只知是被谢朗带走,究竟去了哪里,是死是活,却没有人知道。谢朗最后对赵灵应说的那番话,其实阿秋亦不怎样相信:她认为谢朗是为了安抚赵灵应,令其可以了无遗憾辞世,方才那般说的。
起码他交给赵灵应,令她相信是那女孩所织的那块白纻丝帕,就是她眼睁睁瞧着谢朗自少府取出的。若赵灵应不是已经失血过多,视线昏茫,也必定能辨认出那并非产自本地的太湖白纻,而是自她的家乡吴地进贡而来,上次制作白纻舞衣所剩的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