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眸,却见琰秀眼中一闪即逝的惊艳亮光,但比琰秀更惊艳的,却是她自己。她从未想到过天底下竟有这般美丽,这般温柔的女子,且这人还是她的姑母。
她生平第一次,漠然里有了震撼和悸动。她忽然觉得,生在上官家,拥有这血脉似也不完全是件糟心的事情,皆因不管怎么说,她都与眼前这美丽的女子同宗同脉,有同样的血缘渊源。
当然那时的她,也绝不会想到,她便是下一任的上官大小姐,继琰秀之后的下任上官家主。
琰秀用神打量着她,内内外外,上上下下,那一眼里,包含了无限惊喜与唏嘘。可她却觉得,琰秀的眼神,仿佛已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
琰秀再问道:“于期,是谁给你取的名字?”
她老实地回答道:“是母亲。她说于期的意思,是盼望是期待,是等待着一个人。她也希望我,未来可期。”
这是她被领回家后,嫡母给她取的名字。嫡母亦算是粗通诗书的女子,她生母的往事,在家中是人人知道的,只不在她面前提起。若她生母还活着,嫡母或少不得撕扯大闹,但人既然已逝,死者为大,只留孩子可怜,嫡母便也只有唏嘘,思索下便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也算用心了。
而她的生父,是从头至尾没有过问过。
琰秀略一思索,便道:“拿笔来。”旁边的丫鬟连忙奉上蘸好墨的紫毫,又不失时机的以口呵气,好保持住笔尖的墨汁不至凝固,方才递给琰秀。
琰秀挥笔,将名单上“于期”两个字划掉,并另写了两个字在其上,又指给玗琪道:“这两个字,你认得不认得?”
玗琪先受震惊的,是那笔迹之秀美,风神之脱俗。
她往常在家中也见过姨娘教弟妹写字,上官家的女眷但凡能写字的,都还算秀丽工整。
但能如琰秀般,寥寥几笔便见风神的,她却是见所未见。
她一时便呆住了,连回话都忘了。
旁边的人便面面相觑,甚或有人便想上来拉她下去,因觉得她不识眉高眼低,冒犯尊长,连问话都不晓得回答。
唯独琰秀耐心地作出手势,着其他人不可打扰面前这两眼发光,精神仿佛进入另一天地的小女孩。
片刻后,玗琪才惘然回神,感到自己重又回到了祠堂前,再度面对这世情人间冷暖。
琰秀亲切地问她:“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玗琪双眼再度发亮,惊羡无比地道:“美玉。我看到晶莹剔透,且发着宝光的美玉。”
琰秀神情一震,继而若无其事地道:“不错。上官家嫡出的女儿,都从玉字排行。以后,你便叫这个名字。”
玗琪尝试着念出琰秀写在上头的那两个字:“玗琪?”
琰秀终于展颜笑了,郑重道:“不错。你可能是上官家有史以来,悟性最高的一个女孩,能从字形直读文义。姑母不想你用一生去期望或者等待什么人。我上官家的女儿,生来便是琅玕美玉,并不需期待任何人出现。”
阿秋忍不住道:“所以你的名字玗琪,便是熙宁皇后亲自所赠。”
上官玗琪双眼透出默然哀伤,答道:“我六岁之前,叫做于期,我那时全不知,这名字是嫡母在替我生母,缅怀那无疾而终、以命相托的爱情。而到了六岁那一天,姑母给了我新的名字,而我全新的人生,亦由此展开。”
萧长安打断道:“熙宁皇后也算慧眼识珠,一眼便将你自那么一大堆人中挑了出来,作为她今后的承继者。你能观文而直知其义,见到从未见过的字,也能解读其义,又能在从未学写字时的童蒙时期,纯以直觉便可识出文皇后的书法造诣惊人,本就是一流的性情和资质,也可算得是文皇后的知音了。”
上官玗琪苦笑道:“我从前亦做如是想,只以为是我资质过人,故被姑母青眼看中,另加栽培。但后来才知道,祠堂前勉励群童,并非我和姑母的第一次相见。姑母将我选中,留在她身边悉心教导的真正原因,”
她的神情变得幽微,而阿秋已抢过她的话头,道:“是因为你生母的托孤。”
上官玗琪沉重地道:“是。后来我才知,姑母从未忘记那个死在她面前的可怜女子,以及她将我交付在她手中的情形。是因为姑母当时接过了我,我生母才终于放心……去死。虽然她与我生母一生仅此一面之缘,但这一面,也已是生死相嘱。”
她又道:“我在生父家中时,姑母不好越俎代庖,但当我入族学之后,姑母便令我散学后去她身边。此后更是悉心一力教导,而我在家族中的地位,也因着姑母的垂青从此水涨船高,渐有出类拔萃、超逸群伦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