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华英立时闻声止步。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位师姐的本领。仅是前桓华池夫人之名,就已可令她不敢轻举妄动。
听到这个声音,一桩记忆深刻,却已无比久远的往事,亦突然清晰地在她心头浮现。
墨夷碧霜说错了一件事,此刻并不是她们作为师姐妹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的墨夷碧霜活泼娇俏的声音,清凌凌地在墨夷家的书堂响起,便如此刻一模一样。
“你们几个小子若不怕打,便只管过来。”
所不同的,那时梳着丫角发髻的她,是被墨夷碧霜护在身后。
在中原时的穆家,对于近百年盘根错节的洛阳门阀来说,还算不上多么有势力,顶多只是新兴寒门,能拜入当朝廷尉,家学源远流长的墨夷家为门生,已是了不得的荣遇。
也因此,性情冷峻沉闷的穆华英,没少被其他煊赫世家的孩子排挤欺侮。
但管理书堂秩序的大师姐墨夷碧霜,向来深得法家严刑峻法是非明辨之义,每每那几个纨绔子弟栽赃陷害于她,都能被墨夷碧霜一眼看破,戒尺问候。
一身碧绿衫子,容貌秀美,铁面无私从不偏袒权势的大师姐,在那时的她眼中,是那般威风凛凛。
也是她多少年里,暗中景慕的理想。
她清了清嗓子,再望向墨夷碧霜身畔的少年,缓缓开口道:“师姐何时,有了这么大的一个孩子呢?”
是赤裸裸的威胁,亦是敲打暗示。
也隐有一丝想证明,墨夷师姐的家传之学,穆华英这些年一直都在勤勉精进,无日敢忘。
刑名穆氏,从未忘记墨夷家给一介寒士以进身机会的授业之德。
她的敲打果然生效,墨夷碧霜终于转身,向她冷冷瞧来。
墨夷碧霜对上她的眼神,没有一丝认出她来的意思,而只有冷若寒潭的幽冷森然。
她开口,轻柔地道:“若非这个孩子,你也不会有在这里和我说话的机会,明白吗?”
穆华英此一刻已然明白,她是要以这个孩子与自己做交易。
若换往日,素手阎罗绝不会容任何人在自己面前,有讨价还价的机会。但她此刻心肠忽然软了那么一瞬。
就让墨夷世家,再在世上留一线骨血罢。
谢朗的脸色变得极其难堪,他迸发出一连串咳嗽。
而后,哑声道:“纵放钦犯乃是死罪。华英姐,你不可能不知斩草须除根的道理。”
政治家眼中的斩草除根,很多时并非因为单纯心狠,而是若敌人的后人,有朝一日回来复仇,那会是给本民族留下的灾殃的祸根。
和平从来都是用牺牲和鲜血换的。
穆华英怔然地想,她当然不是不懂,她这一生,手底下亲自看着,走过的人命,恐怕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多。大衍建立的半数血债,都是背负在她的肩头,另一半则是少师顾逸背负。
只是在墨夷碧霜出声招呼的那一刻,多年前那个只知讷讷的小女孩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那是暗暗发过誓言,有朝一日,若我紫袍加身,坐拥重权,碧霜师姐无论要求什么,都要竭诚尽力为她去办的那个小女孩。
而那一刻,便是回报她的时候到了。
赵灵应素来刻薄,此刻却难得地沉默,不发一言。
场面陷入难堪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