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惜染被说得不知用何种态度回应费云了,这种话从一位少女的口中坦然说出,好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可这话里的意思分明透着对她的羞辱。
穆云安似是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主动岔开话题,说起了最近的布阵,兵法,费云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两人很快沉浸兵法讨论中。
林惜染插不上话,也不想干扰二位的热聊,闷头吃着饭,但饭在嘴里,嚼着没味,耳边传来费云与穆云安讨论兵阵的只言片语,那些陌生的战术名称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她隔在外头。
又上了一道汤羹,林惜染舀了一碗,习惯性地盛给穆云安的。
费云却将碗汤端到自己跟前,挑去了上面漂浮的香菜末,“这羹里的香菜,穆将军向来不喜。”
林惜染竟不知穆云安有此忌口,记忆中他从来都是吃的,没听他说过啊。
“如今倒也无妨了。”穆云安轻咳一声。
费云闻言挑眉,“行军打仗之人,吃食最忌勉强,若连这点口腹之欲都要将就,还谈什么精力布阵?”
这话明着是说给穆云安听,眼神却直视着林惜染,“穆太太既选择随军,这些细处……还望多上心。”
“受教了。”林惜染莞尔,从容地接过那碗挑净香菜的羹汤,轻轻放在穆云安面前,“二郎,往后妾身定当仔细。”
穆云安低头默默喝着汤未作回应,却被滚烫的羹汤呛得喉结滚动,一抹薄红从耳根蔓延至脖颈。
饭毕,穆云安随费云去见费都监去了,临走时嘱咐林惜染先睡。
待他们离开,林惜染出来透透气,现在让她睡她反而睡不着,倒不如趁这个时候去看看阿娘。
寻到阿娘所在的工棚,草帘一掀,霉味混着汗臭扑面而来。
二十余名女囚们挤在通铺上,见她进来纷纷瑟缩,唯有角落里的徐氏仍低头就着油灯补衣裳,针脚细密如初。
工头谄笑着上前,呵斥大家给将军太太跪下见礼。
通铺上一阵慌乱,徐氏也放些阵线,惶惶下跪,她满头银发刺得林惜染眼眶生疼。
“免了,都起来吧。”林惜染的声音有些发紧。
徐氏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然抬头,浑浊的眼珠在见到女儿那刻骤然紧缩,干裂的嘴唇几不可察地颤了颤,终又垂下了头,肩膀微颤。
“将军命我来看看女囚安置得如何。”她目光扫过潮湿的草铺,“这些茅草都霉烂了该换了,这些罪妇还要干活,别再病倒了耽误工期。”
工头忙不迭应声,转身对着女囚们呵斥:“都听好了!从今儿个起,你们就在这儿编草席、缝军衣……”
“现在就换吧。”林惜染抬手制止住工头的话,示意侍卫将随行运来的干燥的茅草卸下,“铺厚些,边关夜寒。”
她看着罪妇们战战兢兢地跪拜谢恩,阿娘的白发在人群中格外刺目。
林惜染又问工头,“她们每日几时起,几时歇?”
“回太太,寅时敲梆子就得起,戌时熄灯。”工头搓手陪笑。
林惜染嘴唇动了动,只是点点头。
她扫了一眼案头还没收起来的饭碗,里面说是糙米粥,其实清汤寡水带着一点饭粒,还有零星的几片咸菜碟。
“将军常说,边关人力宝贵。”她最终只是轻轻放下帘子,“明日我会派人送些豆料来。”
走到棚外,忽闻身后窸窣声,她闪身避到柴堆后,果然见徐氏佯装倒脏水跟来。
林惜染一把攥住母亲那双枯枝般的手,触到满手茧疤。
“阿染”阿娘声音比记忆里苍老十倍。
林惜染再忍不住,飞快将人搂住又推开,往阿娘手心里塞了三个米糕:“快吃了,我给你挡着。”
徐氏犹豫一瞬,却抵不过本能的饥饿,她蜷在女儿背后,三口并作两口地吞咽着米糕。
林惜染挡在前面张望着周围,夜风将阿娘的吞咽声送进耳中,只觉得眼眶发热,强忍着让泪水留下来。
刚才那一拥入怀,发觉阿娘瘦得只剩下骨头了。
“快回去。”徐氏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推她,“这里比织染场强多了,你别……”话未说完突然噤声,远处传来工头的咳嗽声。
徐氏朝她摆了摆手,唇形无声地告诉她“快走”,说罢便转身回棚里去了,终究没再回头看一眼。
林惜染望着阿娘佝偻的背影融进工棚的阴影里,草帘落下的刹那,她恍惚看见阿娘抬手飞快地抹了把眼角。
她忽然想起在押解途中借着解手的机会,阿娘用颤抖的手将她猛推向密林,“跑!”
就像方才那样,连最后一眼都吝于给予的,都是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待穆云安回来,林惜染已经睡下了,
床榻微微一沉,带着凉意的身躯贴上来,林惜染佯装被惊醒。
穆云安的掌心粗糙温热,顺着她寝衣滑进去,她忽然想起傍晚费云那句“随军的多是解闷的妾室”,顿时如鲠在喉。
这些日子他索求得格外频繁,像在完成什么任务,不就是急着让她怀上孩子,才好名正言顺送她回穆家村吗?
情事结束,穆云安翻下身,不多时便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林惜染侧目看着他越想越生气,他怎能这样?怎能任由费云将她比作那些随军解闷的玩物?更可恨的是,他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倒与那丫头相谈甚欢。
而如今,连床笫之事都是在完成怀子任务,他当她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