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狮子匠问,“啧,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怎么把浪游旅人也找来了?”
听这语气,祂们之间似乎不熟。
马德拉如今也没什么好藏的。
“我实现了许多人的愿望,”他说,“现在,我正努力实现最难也最有意思的那个。”
狮子匠说出一个名字,“朝闻道?”
马德拉嗯哼一声,他的发梢和睫毛都凝结着一点水汽,是刚才扎迦利从寒地带来的雪花融化所致。
他伸手向空中划了一下,像切开一个口子那样。
“有没有可能醒时世界也是一张照片?”他自言自语,“而世界之外的……另一历史,漫宿,伊苏,虚界,月亮居屋,其实都是照片上的豁口,这让它们之间彼此连通,一些司辰与有能之人可来去自如?”
他不在意答案,这只是一个浅显的比喻。
“不过目前看来爸爸不喜欢其中的任何一个。”
马德拉笑了一下,“所以我也不打算飞升到漫宿。”
狮子匠,“……?”
他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这事有人知道吗?”他问的话也颠三倒四,“你不去漫宿——你还能去哪??”
然而世上最难防的两件事是零帧起手与前摇过长,马德拉更是前者中的个中翘楚。
他大声宣布:
“我要——创造——一个——新世界!”
不管狮子匠震颤的目光,马德拉像个真正的邪教主那样高声告知在场的人,“就像是伊苏建立遭禁之城那样!我——马德拉,月见里月,不管是哪个名字,总之,我要在醒时世界的照片上划开一道新的豁口!而你无法做出什么反抗的行为,狮子匠,因为这是一场有趣的抗争与变革,我身体里有你为我塑造的肋骨,法则承认了我的所作所为,于是我无需将此事告知任何司辰——变革!在漫宿之外,在醒时之外!我愿为我的血亲找到一道联通此世与彼世的夹缝,而我们将在那里安家生长,或许等安顿好了,我会邀请你来做客。”
马德拉也不想把狮子匠气死或许吓死,他毫无诚意地安抚了一下对方,“你回来吗?father?”
过了好一会儿,狮子匠才从剧烈的震撼中回神。
他后知后觉的摸到了真正的答案,面色更复杂了,“和你交易恐惧的家伙不会是世界意识吧……”
想要劈开一个新世界的豁口,单凭司辰的垂怜可不够,狮子匠用排除法得到了一个祂无论如何也不愿承认的答案。
“那你岂不是从小就把自己卖了。”他大为震惊,“就为了实现朝闻道的愿望……小鬼,你不仅胆子大,而且还是个疯子啊。”他对马德拉下了最终结论。
马德拉倒是觉得还好。
“对于在听到这番话后仍没有杀死我的想法的您来说,”马德拉回答,“疯狂,我也是这么看您的。”
“赤杯给予我一部分的血,”他笑了,“那么放大他人的欲望便是我的本能,我实现愿望,我聆听祈祷,我遵从。彼世是父亲曾经的家园,尽管它或许已经不复存在,但我愿意做出一些努力让他有机会再看一眼,当然,如果这并非他所希望的——那就再说,我会尝试新的方向,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也是他承诺浪游旅人的内容。
浪游旅人是一位无法踏足漫宿的司辰,但她能前往其他任意地点……不仅旅经漫宿和林地,她游遍全部九个大陆,还去过那些禁止其他司辰踏足的地方。
她造访过虚界,但不会再去;她尚未造访过辉光,但或早或晚,她必然会去,一处开辟的新世界或许能吸引她的注意,马德拉尝试了召唤。
我拜请愿者与不愿者叙说之神,永不停步之神,永不疲惫之神,向她展现我即将开辟的新世界,邀请她第一个踏足此地——
一条联通醒时世界与另一世界的通道,狭小的缝隙,承载着微小的愿望,被建造成新的一处净土,这就是马德拉带给朝闻道的答复,关于永远的陪伴,关于无法再次抵达的家乡,关于爱。
马德拉将它称之为夹缝,流浪旅人很感兴趣,她答应了,许诺将自己的权柄暂时借给马德拉使用,于是马德拉窃走了存在的景象,同时,他“蛰去他人眼中的太阳”,使流亡者将所见的景象献给了他。
这就是格拉纳达的全部经历,以及米蕾娅为什么看起来还活着的原因,因为他们现在身处一张“过去的照片”之中,现在看来,这权柄也骗过了残阳。
司辰之间果然能够达到平行的欺骗,马德拉心想。
狮子匠沉默半晌,目光审视。
他最终也只是告诉马德拉,“朝闻道一开始并不爱你。”
这句话像是开关,违背了与朝闻道定下的誓言,于是天地震动,分崩离析,只等着在醒时世界让背信者承受该有的怒火。
空中裂开一道狭长的缝,尽头漆黑,不知通往何方。
四周的景色开始模糊不清,司辰收回权柄的同时,马德拉的身体也受到了反噬,他的皮肤崩裂,耳朵里涌出献血。
在真实与虚假的边界,他只是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抱紧灰原哀,静静坐在那纷乱的光辉下,抬眼注视着世界的溶解。
此处不会虚化的只有真实存在的众人,马德拉的目光最后落在狮子匠身上。
他咽下嘴里的涌出的鲜血,露出那一如既往,悉知一切的微笑,从狮子匠的角度来看,竟有些张扬的味道。
“而你也犯了司辰与长者应犯的错误。”他笑,“你们竟然认为我对此一无所知。”
支撑着这一空间的照片载体终于被撕碎了,众人向下坠落。
身边的黑暗比夜更甚,马德拉没有看到狮子匠的表情,但想来也许是啼笑皆非。
光辉还未抵达之时,马德拉罕见回想起儿时的时光,那也是个夜晚,月亮已经爬上树梢,温度正在以一个不易察觉的速度下降着,小小的他被朝闻道抱在怀中,在庭院的摇椅上晃啊晃。
朝闻道其实是一个很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大概是这个世界与他之前的世界比起来过于割裂,他偶尔会以一种怀念的语气聊起他的家乡。
马德拉窝在他的怀里,被树上滴落的露水击中额头,和朝闻道的声音一样,带着清凉而苦涩的湿意。
他只是这样讲述,就好像在流泪一样。
在反应过来之前,马德拉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前倾,他把朝闻道贴的更紧了,大人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结束了讲述,抱着他笑起来。
他是在笑马德拉吗?无论如何,小小的马德拉都希望他能多笑笑。
也是在这里,马德拉听到了血亲的愿望,他说出口的,他未曾言语的,小孩耳畔是朝闻道平缓的心跳。
好吧,他稚嫩的童声在自己心里响起:无论如何,这个愿望我都听到了。